霍危楼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待至楼下用了早膳,一行人出了厅门准备御马启程。
给薄若幽准备的是一匹体格健硕却个头不高的温顺黑马,霍危楼翻身上了马背,转眼看着薄若幽,他这般一看,其他包括福公公和绣衣使在内的十多人,也都齐齐望着薄若幽。
薄若幽牙一咬,颤颤巍巍的爬上了马背,动作虽有些僵硬,可到底坐稳了,执鞭勒缰亦还算娴熟,霍危楼这才收回视线打马而去。
少了一辆马车,众人脚程快了许多,然而刚到中午,薄若幽额上便开始出冷汗。
她马术尚可,却未骑马远行过,不过行了半日,两条手臂便似灌铅一般,大腿内侧更是一片火辣辣的痛,等到了黄昏时分之时,她简直觉得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而此时,绣衣使禀告了一件令她万念俱灰之事。
“侯爷,此处往前百里,皆无村镇,今夜只怕难寻落脚之处。”
霍危楼淡声道,“既是如此,便彻夜赶路。”
薄若幽只觉五雷轰顶,这时,霍危楼看了过来,“可能坚持?”
薄若幽面上汗津津的,心一横,重重点头,“能。”
霍危楼不知为何又多看了她两眼才移开目光,他利落一扬鞭,“三日之内,赶到洛州!”话音还没落定,人已疾驰出了一射之地。
薄若幽一阵倒吸凉气,拉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大腿疼到麻木,脚蹬都有些踩不稳,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若此时说不成,也不知霍危楼会如何。
薄若幽咬着的牙便未松开过,待夜幕降临,队伍速度仍是不曾减慢,而霍危楼只有在有吩咐要和绣衣使说的时候,才会放缓马速,其余时候,薄若幽连他背影都难看到,不知不觉,一轮清月升上中天,薄若幽冷汗顺着脸颊而下,连襟口都要汗湿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福公公远远的喊了她两声,她猛地醒过神来,抬眸一看,原来她竟无知无觉的落后了队伍一大截,她立刻想扬鞭走快些,然而那只落在身侧的手却断了似的提不起来,她身子在马背上一晃,耳边轰然有声,连福公公接下来的话都听不清了。
正觉眼前也阵阵发黑,却见一人一马朝她驰来,那一人一马速度极快,几瞬功夫,便到了她眼前,借着清澈月光,薄若幽才看出来的竟是霍危楼。
霍危楼拧着眉头看她,“还坚持的住吗?”
薄若幽喘着粗气,下意识点头,霍危楼却一时没动,他看了她几瞬,忽而道:“下马。”
薄若幽此刻已没了平日里的机敏反应,整个人愣愣的张了张唇,待明白霍危楼之意,方才松开缰绳要下马来,可她刚一动,大腿处便传来钻心的疼,直疼得她小脸皱成一团,眼底泛出了难以自控的泪花——
薄若幽没有意识到自己眼睛湿了,因为她手扶不住鞍头,下一刻身体便开始失衡,眼看着将要栽倒之际,霍危楼眼疾手快将她扶了住,而这一扯,当真疼的她眼角挤出了一滴眼泪来。
清辉泻地,她身子半仰着,以至于霍危楼一眼就看到了那滴泪珠,他眼瞳暗了暗,扶着薄若幽的手也僵了一瞬,而看到薄若幽双腿还以原来的模样诡异的僵着,他忽然眉头一动,竟然伸手,一把将薄若幽的裙摆掀了起来。
薄若幽疼的几欲晕厥,却未想到霍危楼竟在此时变作了登徒子,她猛地睁眸,一把捏住了霍危楼的手腕,可霍危楼理都没理她这反抗,他只看着薄若幽裙摆下,月白衬裤上的丝丝血迹皱了眉头。
第30章 二色莲02
霍危楼手腕似铁一般硬, 薄若幽纤柔的五指攥上去,分毫难撼,可她一双眸子惊怒交加满含抗拒, 眉眼间温婉消散,颇有些凌人之势。
霍危楼刷的一声, 又将她裙摆放了下来, “晨时本侯见你如此装扮, 便知不妥,本以为你坚持不了几时,可你倒忍了一路。”
薄若幽攥着霍危楼的手一松, 忙又喘了口气, 太疼了,她当真太疼了,她甚至能感觉出肌肤被磨破了皮, 伤口流血黏住了衬裤,适才又被生生撕扯开。
她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珠, 听到霍危楼此言, 眉眼垂下去,似有些自责, 又有些倔强的抿着唇角,霍危楼盯了她一瞬, 一把将她从她马背上拎到了自己身前。
薄若幽身重近百,可霍危楼臂力惊人, 竟似不费吹灰之力便令她侧坐在了他的马背上, 他打马往前去了几步,喊了一声,“拿伤药来——”
他年少从军, 后位至武昭侯,执掌绣衣使,一年中大半时间在替建和帝奔走,行路之时,身边所备自是万全,很快,一瓶药膏交到了霍危楼手里。
霍危楼左右看了看,带着薄若幽打马进了道旁树林。
此处道旁是一片松林,霍危楼往内走了十多丈,将马儿停在了一处苔藓满布的青石之前,他翻身下马,又掐着薄若幽的腰将她拎了下来。
说是拎,只因他手上实在没多少轻重,薄若幽脚刚触地,他手便松了开,她一个踉跄,又差点跌坐下去,霍危楼一抬手,药膏躺在他掌心,“速速上药。”
薄若幽睁着眸子望着霍危楼,霍危楼眉头一皱,“你自己便会医理,莫不是还要本侯替你——”
没等他说完,薄若幽一把抓过药膏,一瘸一拐的往青石之后去。
霍危楼站在青石旁,神色莫测。
薄若幽受伤在他并不意外,莫说娇娇嫩嫩的女儿家,便是刚上战场的新兵都要过这一关,等血肉结痂出了茧子,才可免受其苦。倒也不是没有顾惜她的法子,只是他掌权多年,跟着他的亦都是铁血男儿,让他堂堂武昭侯在此般小事上煞费心思,他实在没理由做到那般地步。
月辉清幽似水,在林间投下片片暗影,松香扑鼻,可霍危楼却总是闻到另一种清淡的草木花香,他知道,那是薄若幽身上的馨香。
一时间,适才那月白衬裤之上的丝丝血迹又映入了他脑海之中,虽说此等小伤与他而言不值一提,可薄若幽是女子,适才面色痛苦难当,还流了泪。
说不上多凄美委屈,反倒很是克制,且她多半不知自己在哭,可那咬牙忍受的模样,令他念起了一些久远的,却满是尘嚣血气的过往。
忽然,落针可闻的寂静中,一阵清曦无比的衣裙窸窣之声突兀的响了起来,二人仅一石之隔,他当然知道薄若幽此刻在做什么。
霍危楼转头盯着那快一人多高的巨大青石,眼底一时明暗不定的。
薄若幽伤处私密,再想到适才霍危楼掀她裙子如同掀什么帘络一般随意,简直怒从心起,谁能相信,威名赫赫的武昭侯,竟然如此无礼!
薄若幽一边上药一边疼的泪花直冒,想到外面众人候着,还不敢耽误,待咬着牙抹完了药,又出了一身冷汗,很快,她又一瘸一拐的从青石之后走了出来。
这一出来,却发现霍危楼竟不见了。
林间清寂,月光明澈,她虽对霍危楼有些恼怒,可他给药又带她入林,并未放她不管,此时人不见了,她心头不由得一慌。
“可还能走?”
霍危楼的声音在另一方向响起。
薄若幽忙看过去,待看到霍危楼拿着一只水囊过来,方才明白他只是去取水了,薄若幽点了点头,霍危楼走到她跟前,眉头拧着,“适才若非不得已,便只会咬牙忍着?”
薄若幽眉眼垂下,只觉自己拖累了大家。
霍危楼却将水囊递了过来,又拿出一粒难辨色泽的药丸来,“吃了。”
薄若幽抬头瞟了霍危楼一眼,麻利的就着两口冰水将那药丸咽了下去,霍危楼眉眼间露出一丝满意来,转而走到马儿身边,挂好水囊翻身上了马。
他座下乃是一匹通体油黑,体格极是高大之神骏,此刻打着响鼻,虽是疾驰整日,却仍毫无疲色,霍危楼高坐马背上,见薄若幽经过他朝外走,不耐道:“你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