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栎却很理解。沈万沙心性纯善,收到求助信肯定不会无动于衷,既然到了地方,还离的这么近,心怎么都静下心来,不如就由着他先去看上一看。
入城前早打听好了城内情形,车夫也是个路熟的,卢栎和赵杼入住客栈并没遇到什么麻烦,他甚至还贴心的叫了一桌好菜,等着沈万沙回来享用。
谁知沈万沙风风火火跑回来,带来的并不是好消息,他气的脸色铁青,声音发抖,拉住卢栎的手紧的不像话,“小栎子……珍月她死了!死了!!”
珍月就是沈万沙这次要见,要照顾的人,路上他不只一次提起。这个比他大几岁的姐姐虽然身世不怎么光彩,但人很好,很温善,长的也很漂亮,耐看。年节里小孩子一块玩耍,他总是玩的浑身脏,珍月那时也不太大,却知道悄悄带他洗脸,换衣服,知道小孩子霸道,还会圆话照顾他的脸面……虽然年龄差距加上门弟亲疏,沈万沙与珍月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可他对她印象很好,这也是他接到信一言不发就往这里赶的原因之一。
沈万沙是个不会撒谎的人,言语里会透出这些漏洞,可能是特别信任卢栎,也可能是很喜欢珍月这个小姐姐。
卢栎早听出来了,心里也很期待见一见这位温善姑娘,蓦然听到这样的噩耗他也愣住了,“死、了?”
沈万沙眼睛微红,差点哭出来,“她死了,被她那混蛋丈夫杀了,满屋子都是血!我都亲眼看到了,她婆母还百般狡辩,若我不是拿出郡主玉牌,她都不准备报官!”
卢栎任沈万沙攥的他手指生疼,“你亲眼看到……她被丈夫杀死了?”
“我着急见她,没等下人一来二去传话,就拽了个小丫鬟让她带我去银月院子。谁知刚到院子,就听到尖叫声,银月的房间门开着,她躺在床上,到处都是血,她丈夫冲着她拿着沾满鲜血的匕首,上面血还一滴滴往下流,不是他杀的是谁杀的!”沈万沙神情激动。
“你先别急,”卢栎并未否定沈万沙的话,先是温声安抚了他两句,又道,“如今时间紧急,着急难受都没有用,你静下心想想,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不得不说卢栎提醒的很是时候,沈万沙就算不能立刻静下心,也会逼着自己去思考衡量,因为内里尺寸把握很重要。
珍月是端惠郡主养女,比一般人身份要高,嫁到于家六年,生有一子,眼下她婆母欲要压下这件事,可这样凄惨的死法,他做为临危受命的娘家人代表,必不能就这么放过。可要怎么解决,要不要撕破脸,撕破脸到什么程度呢?两家姻亲关系还要不要?孩子怎么办?若是端惠郡主在,会是什么意思?
沈万沙白着脸想了半晌,一时怒一时愤,最后咬着牙道,“反正我不能让珍月就这么冤的死了,杀人偿命,欠偿还钱,天经地义,那于天易敢动手杀人,就该得到该有的惩罚!”
“好。”卢栎也不问缘由,“需要我帮忙吧?”
沈万沙肃然点头,“那于家老太婆太可恶,我担心她会耍花招,我只信你,小栎子,你帮我去看看银月好不好?”
“嗯,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卢栎请赵杼帮忙提了仵作箱子,同沈万沙一起朝于府走去。
路上,沈万沙简单与卢栎说了珍月夫家于家的情况。
于家祖上曾是望族,前朝经历战乱后倒了霉,留下几枝血脉,都不甚亲近,且没什么大出息。珍月夫家算是不错的,公公比较能干,杀进朝堂做到从三品大员,可惜去世的早,儿子不出彩,家里地位日益下降,娶珍月,也算是个非常划得来的联姻。
月珍的丈夫叫于天易,是于家嫡长子,上面只有婆婆杜氏一尊大山。杜氏出身不高,字不识几个,性格……有些缺陷。早年有做官的丈夫管着,还柔和些,后来做了寡妇,家里她最大,渐渐的随心所欲起来,用沈万沙的话讲,简直不可理喻!
于天易幼时有才,读书过目不忘,练字几岁时就有模有样,家里对他期望很深。可随着年纪增长,他有了自己的主意,不愿读书进取,转头经商,虽然很成功赚来很多家财,也用玲珑手腕和金银捐了个散官,可在杜氏眼里仍是不满意的。
七年前上京城,于天易偶然在庙里见到珍月,惊为天人,茶不思饭不想,不过一月便上门诚心求娶,端惠郡主和丈夫考量诸多因素,甚至设局考验了于天易,最终二人结成佳偶。
婚后两月珍月便诊出身孕,第二年产下长子瓜哥儿,夫妻二人很是恩爱,纵使接下来五年珍月再无所出,于天易也未有怨言,甚至一个妾都没纳,他现在屋里的人除了嫡妻珍月,就有一个小妾钟氏。
钟氏是他屋里大丫鬟,比他大两岁,从小就贴身伺候他,珍月有身孕时,杜氏做主给钟氏开了脸,放到于天易房里。于天易怕别人苛责珍月,再者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也不像话,就收了钟氏。钟氏品性温良,低眉顺眼,运气也很好,很快有了身孕,可惜第二年生了个死胎。于天易为了补偿她,一年后再次让她怀孕,现在她有个女儿。
于家是兄弟俩,于天易有个弟弟名叫于天华。于天华读书上没什么才华,帮着哥哥行商,并担着家中庶务,经常出差不在家,娶妻罗氏,罗氏门弟也不高,性格掐尖要强,与银月常有些争吵……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再多细节沈万沙也不知道。
卢栎拍拍他的手,“这些尽够了,到时若有其它问题,提问就是了。”
赵杼对几乎要挂到卢栎身上的沈万沙很不满,可卢栎态度很软很欢迎,沈万沙难得不像个猴子似的上蹿上跳有些可怜……他眼睛半阖,压下把卢栎抢过来的冲动。
……
路程并不远,三人很快到了于府。于府大门紧闭,下人们禁若寒蝉,气氛低迷,一看就知道受惊不轻。因沈万沙之前来过,还闹了一出,下人们识得他,马上遵从主子吩咐,开门将人让了进去。
于家富贵,在这京兆府城最中央的地界,住着五进的大宅。
影壁浮雕,楹柱漆红,顶梁彩绘,非常漂亮。因事出紧急,下人们举着高高的灯笼,连夜蒙白布挽白纱,为影响主家心情,走动起来都不敢大声。
入仪门,走抄手游廊,至垂花门,一路上可见树影叠翠,玉英吐芳,有小桥流水,有假山鱼池,有六角飞亭,景致真是极美。
可就在这么美丽的院子里,发生了令人发指的惨案。
卢栎一路行来,心情并不平静。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珍月的小院灯火通明。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极正的院子,正房坐北朝南,一共五间,前面没有抱厦,东西两边靠墙有三间屋子,以抄手游廊连接。墙很高,很厚,院子很大,天井种着几丛海棠,门前摆着两口太平缸,缸里种着碗莲。
三人一进院子,就听到内里声音嘈杂,人影浮动,显然房间里人不少。有道女声尤其尖利,沈万沙冷哼一声,提了袍角就往里走,卢栎赵杼自然跟随。
进门是厅堂,珍月卧房在东侧,厅里一堆丫鬟婆子,见三人进来闹哄哄要拦,沈万沙理都不理,直接掀帘子往东边拐。
卧房人很多。
于家人几乎都在,沈万沙眼尖,一下子看到了站在珍月身前查看她伤口的老者。老者看起来有五十岁,袖子束着,身子弯着,现在正扯开珍月胸前衣衫在看。在他身后,有个抱着箱子的十四五岁小童。
那箱子样式沈万沙再熟悉不过,是仵作箱子!卢栎也有一个!
莫非这么快时间里,于家已经请了相熟的人来准备砸定了结果!
沈万沙呸了一声,没门!
他立刻跑到那老者跟前,把人拽开,“你在做甚!”
老者不满他的态度,却也皱着眉答了,“验尸。”
“是么?可是验出了什么结果?”沈万沙冷笑。
“自然。”老者淡淡看着沈万沙,“此人乃是自刑。”
自刑?
也就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