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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走了一段儿,过了几重大门,才渐渐有人来往,俱是穿着齐整的宫女太监,也有冲她二人行礼的。
不知过去多久,阿雯原是牵着琪梅的手儿,现已是支撑她一边手臂,搀扶着走了。
“呼……呼……倒是我高估自己了。”琪梅用帕子按了按面颊,压着声音笑了笑,虽然竭力自持,其实背上汗水已经如雨,两腿也有些不听使唤了。
恰这时,就见迎面疾步走来几个内监,领头的一个道:“姐姐,娘娘听说今儿是姐姐去选人,叫我们几个来迎一迎呢。娘娘本要叫个坐轿来……”
琪梅摆一摆手打断道:“这不合规矩。”
几个内侍也点头道:“便叫我们来迎姐姐了。”
琪梅却摸一摸领头那个的肚子,阿雯瞧着,这才发觉原来他腹上隐约也鼓起个弧度。“你们月份都有些了,也不怕累着。”
内侍笑道:“还好,没有姐姐身子重,也是我们来得晚了。这余下两步路,姐姐便许咱几个搀一搀罢。”
琪梅又按了按头上的汗珠,到底有些喘了,便也应允。就有两内侍上前,细细瞧着,身前大小也各有隆起。
“你倒也逞强。”众人进了院落,走入内堂,见一常服女子正倚立窗前,就要下拜,却见她挥手止住,口中嗔怪着走来。
琪梅闻言,笑道:“是婢子见月份大了,这一胎又是两个,便想多走走,却不料托大了些。”
就有个小宫人送上张矮凳,琪梅托着腰肢,小心收起臀部,缓缓坐了。
女子坐上正位,摇头道:“瞧你脚肿了这样多,没想到还不歇息。”
琪梅收了收腿脚,见长裙还遮着鞋面,笑问道:“娘娘怎知我脚肿了?”
女子道:“见着针房送来的记档,你这回的鞋码大了许多。”
“是娘娘疼我,什么都记着。”这声音里便有些呜咽了,似为掩饰,她急忙又道:“今儿领了新人来,娘娘快瞧瞧?”
女子点头,内侍便将阿雯带进屋来。
“参见皇后娘娘。”女孩儿结结实实拜倒下去,只闻得满室馨香,一点不敢抬头去看。
“好孩子,莫怕,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做阿雯。”说着,便奉上自己随身的身份签子来。
女子自内监手里接过,笑道:“倒是个文雅的字儿,只是阿雯阿雯,听着还是孩子气了些。”她思忖片刻,又道:“便改叫霜雯罢。”
几番拜谢之后,内监当即写就了新的名签,记档存册。
“你已这是第三胎了,也应预备着报选出宫……”
“娘娘……既然怀的是双胎,兴许便是老天的意思,叫我留在娘娘身边。”
屋中只琪梅与皇后二人,这柔婉持重的美人儿才消融下来,眼中霎时含泪,摸着宫女的面颊道:“说什么话,你与蓝月是一同陪我进宫来的,她未能承孕,却也宁可出宫。你怀相这样好,生得也都顺利,出去便不愁婚配,何必要留呢。”
琪梅微微扯出个笑儿,也将手覆在皇后掌上,缓缓道:“出去了又如何,婚配了又能如何呢……我……我生过两个,又怀着两个,也尝尽了孕育的苦楚。与其……与其将自身许给旁人,又连连不断地生,不断地养,倒不如生满了五个孩子,留在宫中做个嬷嬷的好。”说着,又偏了偏头,将手握得更紧了些,“宫人若生足五个有男有女的孩儿,那便是吉祥有福,可不再生养,梳头做个嬷嬷、总管,如此也好……也好长久陪伴娘娘。”
“说什么傻话……”
“当年在旧宅见了小姐……这许多年了,虽蓝月儿与我们一同进宫来,她是老爷后来指的,到底没有往日患难的情分——”
皇后却以指按住琪梅双唇,低声道:“便是一同患难的,也没有我俩的情……”说着,眉头又轻蹙起来,转口叹息:“这样说来,爹爹也罢,后娘也罢……虽离得远,毕竟不曾克扣我什么,也只是没有情而已……”
琪梅牵着皇后的手儿,轻轻揉捏,缓声道:“娘娘,这回府里来的仍是那样信儿呢。”
女子手上顿了顿,片刻又松弛下来:“想必就是叫我拉扯余妃了,这回家中送来的小宫女,也大都是给她吧。”说着,又自嘲一笑:“我无孕,余妃却育有一女,自然家里更看重她些。”
“宫中之事,府里人身处其外,自然看不分明。”琪梅轻声道。
皇后叹息:“是啊……父亲只想着皇子,只是……”她幽幽转身,目光看向窗外,“余妃,余妃,以姓氏称呼,却不给封号。虽然位高,却是不得喜欢……那新来的霜雯可查过底细了?”
“是,娘娘。她家里是府中不得用的仆婢,只管着西面园子。”
“也好,她可乖巧么?”
“瞧着有些怕生,人倒也体贴。”
这儿她二人絮絮私语,那厢霜雯正卷起袖管,搓着水盆中的擦布。等涤去了尘灰,两根竹筷似的胳膊便麻利地动作起来,将桌面椅背,眨眼就擦得锃亮
', ' ')('。如此还不够,来回取了几趟水,直弄到天色昏沉,仍忙着洒扫地面。
门边吱呀一声轻响,霜雯急忙转头看去,是琪梅扶腰挺肚,缓缓迈过门槛来。她急忙迎上前,双手扶住重孕的宫女。这回琪梅瞧着虽有倦色,身形却很稳当,再不似宫道中那样,几乎半人压在霜雯肩上,此时周身反倒带些慵懒意味。
小丫头将琪梅扶至床前坐下,见她肚腹瞧着比先时大了一圈儿,坐着更显膨隆沉重,撑得身前青鸟穿花的秀纹都紧绷起来。她连忙问道:“姐姐还好么?怎么瞧着肚子大了这样多?”
琪梅面上一红,解释说:“无事,是娘娘疼惜,叫我在她屋里歇了一觉。那时将托腹的带子解了,这肚皮就松垮下来。一会儿自有人送回来,你莫要挂心。”说着,又抚了抚鬓角,对霜雯柔声道:“你便先随我住,我分娩之后正好也要人帮手,待到产后十一二月了,不论我有否再怀,是留是走,你也已经历练出来,好服侍娘娘了。”
霜雯先是应下,又有些讷讷问道:“为甚姐姐只住一年呢……”
琪梅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竟忘了你才新来,不知这一节。”她整了整身后两个枕头,斜靠上去,轻声讲道:“本朝宫中成年的奴婢,虽说只有怀胎的才能在近前伺候,到底也没有这样严密的。才分娩就能坐胎的人能有多少?大多也不是不能生了,不过产后需得修养一段儿罢了。若因此连番调动,反倒是麻烦。”
正说着,见霜雯仍怯怯地站在边上,便招了招手,唤道:“别拘束了,你来。”小宫女愣了愣,见琪梅撑臂欲起,急忙上前扶住。
女子却顺势摸摸她洒扫时散下的碎发,揽过女孩儿单薄的身子,拉在身前坐着,一面又轻言慢语,缓缓讲道:“故而宫中规矩,分娩了的奴婢,可卧床歇息,少则一旬十日,多则二三旬也可,只为将那喜露排尽了便可。”因乌骓国崇孕,这产后的污血便不叫恶露,反以“喜”为名。
“此之后一年间,即便不能坐胎,依旧与先前同样的,还当这个差儿。只一事,若遇年节夜宴,这未孕的便要退避,仅许那些大肚儿宫女随侍贵人身侧。等这一年过了,要是还未承孕,这时依旧不用迁宫。譬如我,假使到时没能怀胎,仍留着服侍皇后娘娘,只是不能近屋里,更莫说近身伺候了。便只好做些外院洒扫的活儿,俸禄用度自要削减,更不能住这样好的屋子。如此再过一年,仍不能怀,才迁出宫去,派往各园子或者浣衣局里做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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