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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白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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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型杯里的金黄色液体随行驶的车厢来回地摆动着,冒着气泡——这是小沃尔特用来犒劳这对“义务侦探”的香槟。维多利亚此时正盯着杯壁上的小气泡发呆,她已经在餐车的包厢里用完了晚餐,但刚才的情绪仍然郁结在胸口,久久不肯散去。

“我希望那些的食物还和你们的胃口,韦德先生和布鲁克小姐。火车上的食物肯定不如地上的餐厅,所以委屈你们将就一下了。”伯爵的声音从维多利亚的斜对面传来,她匆匆回过神,向他道了声谢。

就在刚才,列车上的侍者收走了最后一个餐盘,于是密闭的车厢就成为了这四个人秘密谈话的保护者。

“罗宾还在身上留下了什么线索吗?”小沃尔特朝坐在餐桌对面的人问道。

“噢,对,我们也正想问问你们:知不知道这三只鸟的图案代表了什么。”威廉拿出那本记事本,一下翻过记录着那个罗经盘和坐标的那几页,用手死死捏住书脊,只展露他愿意分享的那两页——在排除小沃尔特就是“水妖”的嫌疑之前,他不打算把这些情报透露给卡洛斯。

威廉把笔记本递到卡洛斯跟前,“就是这两只鸽子和一只黑鹭。”他为神使举着笔记本,以免他随意翻动。

“我在书上看到:鹰族人都是以鸟的名字起名,所以鸟的图案的纹身通常代表着某个人。”一旁的维多利亚补充道。在这种时刻她总是表现得像是课堂上最积极的学生——那种会在开学前就把所有教材预习了一遍的学生。

卡洛斯拿出单片眼镜,熟练地把它卡进左眶骨和颧骨之间,微蹙着眉端详那三幅画: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鸽。整个图案只有简单流畅的线条,没有上色,也没有阴影;另外一只鸽子只有头部和颈部,头顶和颈部画了些阴影,让它看上去更加立体;它有一只灵动的眼睛;而图案的背景是五根羽毛。羽毛如折扇一般排列——像是开屏的孔雀尾巴,只是色彩单调的多;那只黑鹭则站在水面上,张开翅膀围成一圈,像是正在狩猎食物。卡洛斯能从迥异的画风中看出这三幅画都出自不同的“纹身艺术师”之手。

卡洛斯以点头和微笑示意威廉,“谢谢,我看完了。”然后取下眼镜,尽可能详细地描述给伯爵听。

伯爵听后便小心地拿出一个银牌,放在桌上。氧化的银牌有些发黑,上面雕着白鸽图案,背景是一圈符文,看上去像是什么法术阵。

“那一只白鸽是这样的吗?”伯爵问道,依旧面无表情,但是他的眼球颤动了几下。

“对,一模一样。”卡洛斯回答道。

“这个纹身在罗宾身上的哪个位置?只有一只吗?”伯爵紧接着问道。

“在上腹部,剑突正下方大概五厘米处。是的,只有一只,没有重复的。”威廉说完,三束目光整齐地直指向他,无言地等待他解释:剑突是什么?威廉从登上列车以来就有些心不在焉,花了几分钟才反应过来:那是解剖学术语,其他人未必清楚它的具体位置。于是他指了指西装马甲的门襟中央,说:“这里,大概是胃的位置。”

“所以你知道这是指的谁?里弗福特伯爵。”维多利亚问。

“多弗(白鸽Dove,音译多弗),罗宾总喊我多弗。”伯爵边解释边摩挲着那枚银币。

这只白鸽代表着小沃尔特·里弗福特?维多利亚有些有些疑虑,思考了一阵才猛然意识到这只白鸽的特别之处——它没有眼睛。那么它意味着什么?指向了什么?夫人把它纹在身上是想告诉我们他是“水妖”吗?但这和水妖案又似乎毫无瓜葛,它看上去更像是恋人间会做的一件亲密的事。

“难以理解。这么做的意义何在?你有荣耀的姓氏和名字,不需要什么异教昵称。”卡洛斯的声音中断了维多利亚的思考,他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嗅到了令人不悦的气味。

小沃尔特目光柔和地轻笑了一声,“罗宾说我实际上没有自己的名字。里弗福特是家族的姓,不属于我,它只是我的身份说明。‘沃尔特’也是我父亲的名。”他说,头稍稍地偏向卡洛斯那一侧。“这个的名字听起来就像你只是你父亲的续章或是复制品和家族意愿的容器——这是罗宾的原话。然后她问我有没有在生死之际见过什么鸟类。”

“生死之际?”卡洛斯问。

“出生或是濒死的时候出现在身边的鸟;还有一种是将死时被你所拯救的鸟——鹰族人把它们看作自己灵魂的形态,在生死之际才会出现。譬如罗宾降生那天,有一只知更鸟飞进了她出生的帐篷。知更鸟象征着复兴、新希望、好运;她哥哥雷文(Raven意思是渡鸦)出生后就生了一场重病,在他的族人把他从医者那里抱走,打算为他准备后事的时候,一只渡鸦不知从哪飞来,短暂地停在了他的身上。在这之后他就奇迹般地痊愈了。而渡鸦代表智慧和生与死的摆渡人;罗宾的姐姐叫斯塔丽(starling椋鸟),因为她出生当日,天上飞来一群椋鸟,在她家的木屋上盘旋至她降生后才离开——诸如此类,都是他们的起名方式。”小沃尔特说。

“那么白鸽呢?”维多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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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

“是和平使者。”小沃尔特循声向斜对面的维多利亚“望”去。“鹰族自古就有一个传统:部落之间开战前若看见白鸽,就必须停战言和。他们认为白鸽是天神的信使,它的出现意味着天神向人类下达了停战的旨意。”

“异教神论不可信,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卡洛斯态度坚决地定义道。

“罗宾出生在十二月,而知更鸟的出现预示了春天将至,所以在初冬是很难得见到知更鸟的——我想这不是巧合。”小沃尔特说,他并不在意卡洛斯的不屑。

“愿圣主宽恕你的言论,沃利。”卡洛斯无奈地在胸口画了个?。“你是神选祭司,不是什么多弗。”

小沃尔特再次将鼻尖偏向卡洛斯,“你记得你第一次在男校的那颗白桦树下看见我的时候吗?卡洛斯。那时候我手里捧了一只羽毛被鲜血染红的白鸽。你以为我是想要救那只鸟,所以给我找来了绷带。实际上——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我原本是看它伤的太重,想要给它解脱。在那之前我遇见过无数将死的白鸽。我就像是磁铁,而它们像铁钉一样总能准确无误地坠落在我身上。你也许不知道,在那天之前我没救活过任何一只受伤的白鸽。”他把无神的目光转回餐桌上,“你总是这么完美,卡洛斯。说起来那只白鸽应该算是被你拯救的,那么你才是‘多弗’。”车厢内的温度随着这段话里的温度而降低,然而在卡洛斯能够品出他字里行间的异样之前,小沃尔特又再次开口问道,“卡洛斯,你之前见过这只白鸽吗?”

“没有,沃利。”卡洛斯说,“为什么这么问?”

“你六年前离开北境去海外传教的时候,罗宾特意到港口去为你送行。她也给了你一个这样的银牌。我很好奇,那上面刻着怎样的图案。”

“谁……谁告诉你的?”

小沃尔特不理会卡洛斯的提问。“在我们结婚之前,罗宾说她必须去一趟南境,去与夏洛特告别,但实际上她先去见你了,对吗?”他继续以一种不允许反驳的口吻说道。“过了一段时间,在你们启航之前她又去见了你一次,给了你一个银牌。但是没人看见她塞给你的东西,只是在你把它丢进海里的时候,有人注意到那明显是异族银牌——鹰族人当作护身符的东西。”

没有回应。小沃尔特只听见卡洛斯拉扯领结的动静。

维多利亚和威廉紧绷地盯着卡洛斯发白的脸,感到这个车厢似乎正在缩小,他们不知为何自己会产生一种强烈的仿佛正在接受审判的错觉。

“她为什么给你这个,银牌上面刻着什么,你又为什么要把它扔掉?”小沃尔特说平静地逼问道,语气中无丝毫起伏。他将脸转向卡洛斯,让肌肉记忆和听觉告诉他卡洛斯的准确位置,尽可能地把自己涣散的目光集中在卡洛斯的脸上。

还是没有回应,只有卡洛斯混乱的呼吸声,小沃尔特不知道这是愤怒的前奏还是某种压抑的抽泣,他只是缄默地等待着回音。而这时脚底传来的有节奏的火车轧过铁轨的声响,低沉地算着时间的流逝。

小沃尔特唤了一声卡洛斯的名字,下巴向坐在他们对面的两人点了点,像是在从容不迫地提醒他:侦探们听着呢,这是重要信息。你想为罗宾找出凶手的话,最好如实交代。把这个动作收进眼里的维多利亚瞬间理解了伯爵的“别有用心”。伯爵之所以要当着她和威廉的面说这些,是因为如此他就有“破案所需”这样一个正当的理由。伯爵在用餐的时候只字未提,特意等到餐后,是因为这样就不会被服务的侍者打扰;而在行驶的火车餐车里,卡洛斯无处可逃。

“那张银牌上面根本不是鸽子——不是她身上的白鸽也不是另一只信鸽。也不是黑鹭,而是一只白鹭。”许久的沉默过后,卡洛斯终于道出了真相。“罗宾去神庙找我的那一天,就是是前一批到米特尔兰大陆北部传教的神使归国的那一天。罗宾和我去找他们确认当年被我举报了的人最后都怎么样了。”卡洛斯用力吞咽着什么东西,死死盯着自己垂落在腿上的双手,说:“答案是全死了。是我把他们推上了盟军的刑场。”

“所以启航前往传教区前,罗宾给我她已故的弟弟的银牌,他的名字叫埃格雷(Egret白鹭)——他应该是被我害死的。罗宾只对我说了:带着它,万一你哪天遇到叛军,被他们抓住,他们看到这个会对你仁慈一些……但是我想罗宾给我这个,是要我记住我手上沾着无辜者的鲜血,提醒我在传教区不要再做同样的事。我之所以把它扔掉,是因为那是异教物件,我不能留在身上——我永远只忠于圣主海神。”说完他呼出长长的一口气,“知道我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你满意了吗?沃利。”他的声音不受控地颤抖着,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怨恨——他恨小沃尔特逼迫他说出这些话,也恨自己当初做过这些事。

旁观的维多利亚嘴里忽然弥漫起一阵没由来的委屈,又苦又涩。虽然同性间的爱恋有悖教义,但她还是忍不住对卡洛斯感到同情——这种同情大部分源于她对自己的同情。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居然能够这么遥远。维多利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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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隐隐发酸。对面两个人并排坐在同一张窄小的餐桌边,肩膀和膝盖偶尔还会因火车的晃动而相触,但是他们之间却横亘着一道不能逾越的天堑。卡洛斯从来不曾想到小沃尔特怀疑他是夫人生前的情夫,而小沃尔特也不会理解卡洛斯对他的不可言说的一往情深。人人都被困在自己的认知里,那是一间间透明的单人牢笼——你能看见外面的世界,看见其他牢房里的人;你以为你是自由的,却永远跨不出去。而人们一旦先入为主地认定一件事,便会不断地、有意识或无意识地为这个假设寻找证据,巩固自己的认知——于是敏感多疑的小沃尔特曲解了卡洛斯和罗宾的交往,把卡洛斯的逃避和隐瞒都当作加固牢房的材料。

维多利亚避开不去看卡洛斯的表情,她不敢与卡洛斯共情。不求回报地守候在一个无情的人身边就像是被困在只有一条单行道的地狱,而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循环的道路,你只能孤身一人向着前方的黑暗走下去。在伯爵结婚的时候离开,是理智替卡洛斯做的决定。而他现在选择重回地狱,大概只是为了罗宾那一声:答应我,你做他的眼睛。

维多利亚卸下一口厚重的气,把视线转移到漆黑的窗外,因为那样她的余光能不经意地洒在威廉身上。她默默感叹,在这一小方餐桌上,不解风情的又何止是小沃尔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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