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慕容盛眸光微闪,谢幼安便知他猜错了,“听闻谢万石兵败革职,才有谢安的‘东山再起’。”
“非也。我晋朝士族以家族欣荣为重,绝不会故意使得兄长出错,此乃损人不利己。”
“那便是知道阻拦无用?”
“对,大势所趋。”谢幼安颔首,道:“将军能做的,便是如同前太宰谢安石昔日所做的。早日退兵,止损而已。”
“分析利弊,诡辩一番还是在劝我退兵。”慕容盛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道:“我觉得你所言极是,但我就是不想听。”见他面上一本正经,看不出是在故意玩笑,像是真喜欢有勇无谋的死磕。
难不成确实是个庸才。
谢幼安心里微恼,语气便没那么恭敬了,淡淡道:“将军八位亲弟,尊君最喜的乃是段后所出嫡子,尊祖父最喜的乃将军之弟,此二位皆非帝王之才,将军甘心看着燕国至此一蹶不振,虎狼分食?”
“好大的胆子。”
慕容盛是父亲的长子,却一直不得父宠。他哪怕表现的毫不在意,也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他又冷冷说了一遍道:“小娘子真是好大的胆子。”
谢幼安于是心中暗悔。人在屋檐下,见他没有立刻翻脸,便认错道:“是淑安妄言,将军恕罪。”
慕容盛静了一瞬,却不料大笑起来,笑完又道:“想让我退兵亦可。”
“将军还有何顾虑?”谢幼安提神,看来慕容盛真有退兵之想。
“我心情不好了。那处有架琴,你若弹的好,我便饶了你不敬之罪。”
他方才还大笑,哪里是心情不好的样子,谢幼安心中腹诽。
慕容盛想一出是一出,而她身处敌国营帐,哪里能说什么拒绝的话。军营里竟然还有琴,她皱眉,走到慕容盛所指之处,从箱子里真的翻找出一架琴。
只是那是一把胡琴。
见她露出为难之色,终于不在是淡定的模样。慕容盛不由轻笑道:“女郎不是自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既师出江宴,可不能给师门抹黑。不然岂非对不起我待你贵客之礼?”
言下之意,便是弹不好就收回她的自由了。
她什么时候自称精通琴棋书画了,此且不论。但这琴与晋人名士的古琴不同,胡琴是长长一把拉弦之乐,与古琴可谓天差地别。
她定神思忖。看见慕容盛眸子弯成月牙状,带着戏谑之色。
静了半响,谢幼安抱着胡琴,在慕容盛惊异的目光之下,将琴横了过来。放在膝上作古琴之用,弹了两根弦试了试音。
左手轻勾,右手拂弦连拨不断。
一曲舒缓写意的酒狂,在刻意操控下,被她弹拨的犹如十面埋伏般激昂。又带着胡琴异域风调,乃转商为角,后变徽加快。
她脸上低垂,背脊直挺着,素衫窄衣,依旧隐约可窥晋人名士之风采。
时人喜爱音乐,曾经有大名士刘琨守城被围孤立无援,半夜时分,他白衣胜雪,独自登上高楼吹奏胡笳。一曲哀伤凄婉,让城外嗜血胡人都无不动容,匈奴兵怀念家乡,皆泣泪而回。
曲终,慕容盛心底微微一动,笑意不由收敛半分,拍了拍手,道:“有美一人,宛如清扬。”
谢幼安放下琴不语。
“怎么不说话了?”
“有美一人,宛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此乃《诗经》中有位美人,眉目婉美多情。后半句是今日有缘喜遇,与你携手同行。这教她怎敢再接话。
“这曲《酒狂》,将军可满意?”半响,她干巴巴道。
“酒狂不是古琴曲么?我可没听出这是酒狂。”
古琴最初五弦,后加文弦武弦各一根,是有七弦琴。谢幼安既会弹五弦琴和七弦琴,便能弹两根弦的。
谢幼安顿了顿,道:“到底天下乐器殊途同归,淑安是照着曲谱上弹的,将军怎会听不出呢?”现今乐谱只记录大概,并不精确,讲究奏乐者的悟性。所以谢幼安说按照乐谱弹,也算并没有胡说。
“看来,我掳来个了不起的女郎。”慕容盛笑得开朗,但真实心思令人难探,说道:“我该派人好好探查下啊?
“淑安无所隐瞒,不怕将军查探。”放下胡琴,谢幼安垂眸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有位公子十分自恋,谢幼安内心:滚犊子
☆、逃离燕
接下来几天慕容盛都极忙,看来真要撤军回燕了。谢幼安心想。
日益临近,她心中倒是慌乱了。手里抓着那卷《孙子兵法》,尽量让自己定心,然越看这部兵书,越觉得慕容盛之将才,不屈于陆恒之下。
若非有一个太子父亲慕容宝,还有一个昔日的神将,如今年迈昏庸的慕容盛压制着。此子必是晋朝大敌。她要从这深藏不露的慕容盛眼底,固若金汤的军营重地逃脱,何其艰难。
“将军,能把我的簪子还我吗?”谢幼安随意、笑盈盈地道:“我不会拿它当利器,只是此簪是母亲所赠,不忍遗弃。”
“如此,陪我下盘棋。”慕容盛指了指几上棋盘,明日便其行回燕,他此时心情不错,道:“赢了,簪子还你。”
“本就是我的簪子。”他斜瞥了一眼谢幼安,皮笑肉不笑的。于是谢幼安不待他言,便忙道:“好吧,下便下。”
慕容盛笑出声,把棋盘望前推了推,径直先落了粒黑子。没有半点谦让的意思,谢幼安微撇了撇嘴,跪坐在他面前,目光凝神于棋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