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中许多人都是在上海做事,也有一部分来自临近的几个省,明面上是来上海走商,各家旅馆都因时局动荡暂时歇业,百乐门便打着救济旅商的旗号让他们留下,也不会惹人怀疑。
才到了百乐门门口,温十安忽而顿住了脚步,看向某条巷子,“有人在盯着吗?”
许是没想到他警觉至此,陆邢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赵元德的人。”
他话说得自然,顾澈这才察觉出些不对来,伸手拽住了他,“你知道他在监视你?”
“他也没想瞒,不然我怎么能发现。”陆邢一脸平静,转而又冲巷口喊了句“出来吧”。
巷口走出来两位穿着便服的男人,顾澈压低了些声音,“可你们……早晚会有兵戎相见的时候。”
“我知道,我也从没想过放弃立场。”
两个男人走近喊了句“陆老板”,并没有一点被发现的迥然,显然也是习惯了这样。
“他人呢?”
“副官跟巡警局的谢局吃饭呢。”
“你们手伸得倒长。”陆邢对赵元德这些勾当并不关心,只冷笑了声,道,“回去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少在我身边搞动作。”
两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似乎对这样的警告也并未放在心上,离开后仍旧是钻进了巷子里暗中窥视。
“变态。”
陆邢暗暗骂了句。
百乐门里住着十几个临省来的兄弟,因着都算是自家人,格外放松些,三五成群地在一起划拳喝酒,见陆邢进来就扬了扬酒杯,歪着身子往他身后看。
“那是小顾吧!”喝上头的男人直接蹦了起来,三两下跑到顾澈身边,一把搂住他。
“这么久没见,小顾还记得我吗?”
顾澈费了些劲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肩上扒拉开,一手按着他的肩让人站稳,“刘叔,你喝多了。”
“那你可小看我了,我酒量好着呢。”
男人直起身,长辈似的拍了拍他的肩,扭头瞥见了刻意后退几步的温十安,惊喜道:“这是小顾家的吗?”
温十安蹙起了眉,顾澈眼疾手快地按下男人指着他的手,无奈道:“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姓温。”
“您好。”温十安率先伸出了手。
他刻意轻咳了声,沉着声音,男人愣了下,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握住了他的手,“小温啊,真是抱歉,来一起喝点吧。”
温十安点了点头,接过男人递的酒便一仰而尽,桌上人看他如此爽快,便要拉着他坐下继续喝,他刚要开口推辞,顾澈先一步道:“这可不行,我这朋友喝不得酒,若醉了闹酒疯,我可收拾不住。”
“喝酒而已,刘叔盛情怎能拒绝。”
温十安自顾自倒了杯酒,冲众人扬了扬杯再一次一饮而尽。
酒是百乐门里上好的陈年佳酿,酒劲大,也容易上头,他两杯下肚却仍是面不改色,一看便知是喝得了酒的人。
顾澈微怔,这才想起来这人酒量极佳,毕竟幼时连年宴的酒都是他替自己喝的。
顾澈愣神的时候,温十安已经坐到了桌边,一杯接一杯地喝,眼见又一杯倒满,顾澈只能伸手扣住杯口,笑道:“少喝些,若我醉了,还得十安照顾我。”
众人哄笑,一把将他也按在桌边,“以前你就含糊不喝,今天非得练练你的酒量。”
陆邢见状,便也跟着坐下一同喝酒,满桌便只有顾澈一人喝不来酒,他也抻着度,只浅酌几口,一旁的温十安倒是爽快,有举杯便会应,片刻后大家便都缠着他去了。
许是酒劲太大,温十安脸上也有些红,尽管并不说话,顾澈却敏锐地察觉到他有些亢奋的神情,正要让他休息会,便听桌上有人问道:“听少主说,小顾你又去了北京做事?”
他刚喝完不知第几杯,酒精的刺激从胃里蔓延到嘴巴,烧得头也有些发昏,听到这话又缓缓把目光从温十安身上收回来,回应道:“是,在北京的报社撰稿。”
“怎么不在湖北待了?主事的待遇可不差。”
他喝得头脑有些昏沉,面上却仍是温润有礼的样子,吐字也清晰,叫人一时分辨不出他是否清醒,“不好同官场的人打交道,还是在北京轻松些。”
“小姐仍在香港吗?我们身份不便回去,苦了小姐一人了。”
“母亲舍不得老家,就一直留在那了,等这次的内战结束,大家可以回香港瞧瞧。”
话音才刚落,门又被拍的吱吱作响,负责守门的人遥遥对了个口型,陆邢脸色沉了下来,半晌点了点头。
进来的仍是最开始在巷中监视的男人,桌上的众人仍在七嘴八舌地聊天,时不时还有人大喊几声“继续喝!”
看样子倒真像是醉成一团了。
“打扰了,副官想要见见顾先生。”男人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眼神扫过陆邢,最后落在顾澈身上,多添了句,“只您一个人去。”
陆邢被气得发笑,顺手将手里的酒杯砸了过去,“他当自己是什么人了。”
男人面不改色,“副官在隔壁的新月饭店等着,顾先生请。”
顾澈伸手按住了正要再讲的陆邢,脸上笑意未减,仿佛只是去同熟人喝杯茶。
“我去去就回。”视线落在温十安身上,后者仍在灌酒,眉头却拧得紧,脖颈间都泛着异样的红,顾澈又低声嘱咐,“送十安上楼休息,别要他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