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铎之的十分阴鸷他学去了六分,丫头被这样的眼神吓了一跳,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声音有些抖:“少爷恕罪。”
温十安很少有生气的时候,加上常年不管事,府里人对他多是带着些低看,虽然碍于温铎之的威严不敢表露,但背地里没少非议这个废物少爷。
可她们到底是忘了,温十安曾经也是名扬一方的才子,小小年纪便得了皇帝太后的赏识,只是他自己不愿为皇室服务,甘愿自毁前程,永不摄政。
野狼不会因为沉睡而变成家犬,温十安的狠厉程度并不比温铎之差,平日里显山不露水,反倒让这些丫头小瞧了。
顾澈看着他的神色隐隐有发怒的前兆,便将手帕细细叠好塞进口袋里,笑道:“是我考虑不周了,这就送你们少爷回去。”
温十安用鼻子短促地哼了一声,扭头便走,顾澈忙跟了上去,继续笑说:“你同她置什么气,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
温十安加快了脚步,语速也随之快了起来:“你顾少爷要是出了这门随嘴一说,倒让人觉得是我温府没规矩,连下人也管不好。”
顾澈无奈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他这话说完,温十安反倒是更气了,冷哼道:“那是从前教你的都喂了狗了?还是说你顾少爷就是天生的软骨头,由着下人作贱?”
顾澈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温十安是在气他不争辩。
回想起上次温十安生气,还是小时候自己被厨丁克扣饮食,温十安赏了那人几十板子,拖出温府去了。
说到底,这样一个不屑置辩的人,总是在为他烦闷。
顾澈心里一软,伸手拉住了温十安的手,使了巧劲将人拽过来,说话也不由得放缓了不少:“哥哥。”
温十安猛地被拽回,险些撞到顾澈的怀里,恼怒道:“做什么?”
“我的错。”顾澈忽然觉得胃里的酒灼烧,一直火辣辣地烧到心口,脑中也昏了,于是他轻缓珍重道:“是我醉了,也不懂分辩了。”
温十安本欲挣扎的手停了下来,这是刚才掐断花瓣的手指,也是被珍而重之擦拭的手指,现在正在顾澈轻轻勾着。顾澈手指翻动,便握住了他的五指。
也仅仅是轻轻的,轻轻地握着,只要他一动便能挣开,可他偏偏没有动的力气。
他像是也醉了。
丫头又跟了上来,顾澈先一步松开了手,冲他勾了勾唇,玩笑似的作了个揖,说出的话却无半点嬉闹所在:“温少爷莫气,顾某该心疼了。”
丫头瞥见他们之间奇怪而和谐的互动,下意识又想说道,可回想起方才温十安的神色,只能默默低下了头。
顾澈好笑地瞥了眼她,不愿多言语,就陪着温十安回了屋,喝过药后顾澈并不着急回屋,便同他一起写字,两人抄完了《离骚》,放下笔时便见太阳西落,天色渐晚。
整整一天,温十安的烟瘾也没有发作,顾澈惊喜的同时,不免有些忧心药效。
看他皱着眉,温十安将两人写好的纸摊开放在一边晾着,偏头看他,问道:“怎么?写的不好?”
顾澈盯着这字,眉眼间勾了点笑意,道:“十安你看,像不像出自一人之手?”
顾澈打小的字便是温十安教的,两人的字摆在一起时,走势行笔极像,才更有些同出一脉的感觉,只是温十安的笔锋要更锋利些,顾澈的笔势则更委婉流畅些。
温十安收了毛笔,只轻轻看了眼,“不像,字如其人,你自是比我圆通。”
“赵子昂有言,‘书法以用笔为上,结字亦须用工,盖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这话被后来者奉为圭臬,人人写字强调结字用笔。”顾澈收好桌面,捡出一份温十安的字来,手指落在字上,沾了些墨,“只你破结,竖笔遒劲似悬针,只怕放眼全国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自成一脉,不入正统。”温十安伸手合住了纸,墨还未干透,字便糊在了一起。
人人都知道,温家小少爷写得出一手骨感雅致的魏晋碑楷,笔势有郑道昭之骨,北京城里竞相吹捧。
只有顾澈知道,温十安的行书才称作一绝。
他擅唐楷,幼时瞧不上魏晋碑楷的行体朴拙,却极羡温十安手下锋利如虹的行体。
温十安行体极具特色,长竖破结,走势和缓,却棱角锋利,粗看有游龙之态,细看却是金钩银划,风骨自在。
他虽跟着温十安学习了良久,却只学去了皮毛,始终难有那样遒劲的竖笔。
自成一脉,不入正统,江湖体也。
这是温昀评价温十安的话,也是从那时起,温十安很少再写行书。
顾澈不再管字,反倒是倒了杯茶水给他,道:“时人不识凌云木,十安才气,自有顾某知之。”
第20章 知春
次日,顾澈醒时府里正在筹办祭祖,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扰的他不能安睡,索性便起了身预备出门。
才刚到了门口,便赶上温府的马车悠悠停在门口,温铎之挑起一角帷裳,斜斜地看过来,“顾少爷这是去哪?”
顾澈跨过门槛,侧身让开了路,道:“温大哥好,听闻岫云寺的长春花开了,顾某好赏乐,自然不能错过。”
温铎之轻哼了声,“长春花俗气,不如玉兰昂扬却不争艳,岫云寺里的二乔玉兰倒是值得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