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能是因为,”楚沅将保温杯收好,“我以前觉得自己不幸,觉得自己才活了十七年就已经感觉很糟糕,但是那天我在雪地里看到他……我又觉得我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真的算不了什么。”
她背着他走,听见他说自己永远也回不去曾经的家。
他永远也无法带整座地宫里所有陪伴他沉睡千年的臣子回家。
楚沅忽然发现,
这样一个生在一千多年前的人,他遭遇了混乱动荡的年代里最为惨烈的人生。
也许曾经那个自闭到话都不会说的小少年,是被那个时代,被那些加诸在他身上所有的痛苦逼迫地终于学会了开口说话。
学会如何勉强自己活下去,再慢慢地将那个烂到根里的王朝颠覆。
可当他成了夜阑的新王,
他却又开始因为活着而感到折磨。
但偏偏他的肩上压着整个夜阑,他的臣民将他当做信仰,而他就只能让自己成为他们的信仰。
他连死,都无法自己掌握。
“地宫里现在醒过来的只有你们四个人,我能帮一点忙,也挺好的。”楚沅收敛思绪,再将登山包背上,拄着木棍继续往上走。
“……”
李绥真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姑娘之所以愿意和他一起下山探查,原是因为她觉得王很惨???
可惜了。
李绥真看着楚沅的背影摇了摇头。
多好的姑娘,就是年纪小,还不开窍。
心里装着事,李绥真走得就很慢,他忽然看见走在他前面的那个姑娘回过头来,说,“对了,李叔,我记得你说过,凤镯原本也是有一颗情丝珠的。”
李绥真不知道她提这个做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还是再找找吧,我那天答应过魏昭灵,要带他回魇都看一看。”楚沅对他笑了笑,牵动了嘴唇上的裂纹,她又皱起眉头“嘶”了声,也不说话了,转身继续闷头往上走。
李绥真却在看她的背影,愣了片刻,花白的胡子抖了抖,他也无声地笑了。
他就说他看人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
“我是在小卖店的电视新闻里看到宣国皇帝名字的,”
此刻坐在金殿里,楚沅将手机放到魏昭灵的面前,“这个就是宣国的地图,榕城是首都,而整个宣国有9省112市。”
也就是说,在古地图上缺失的那一角所有的土地,或者说当时还有没被记载发现的土地,成就了如今的宣国。
“你有在听吗?”楚沅说着,抬头看见魏昭灵垂眸看着她的手机屏幕,纹丝未动,也不说话,她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本不关你的事。”
魏昭灵终于抬眼看她,面前那一盏茶的热烟缭绕出来,却衬得他眉眼冷淡,“还是你想要什么?”
“若还是想要取出魇生花,那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孤早说过,”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她,清泠低沉的嗓音仍是那般平稳无波,“孤帮不了你。”
“我知道,”
楚沅干脆将手机收起来,打算回去把地图打印出来再给他,“我也没想要什么,你就当我看李叔一个老人家不容易吧。”
站在长幔后头的李绥真才听到这话,就太阳穴一跳。
不好,看来他还得找补一下。
魏昭灵看着她那张被春萍涂抹了绿绿药汁的脸片刻,也许是觉得有些好笑。
他才惊觉,
自己竟差点信了李绥真的那些胡言乱语。
他看清她额头上敷着的药汁就要滑落到她薄薄的眼皮,犹如浸润过远山颜色般的眉轻蹙,他也许什么也没想,只不过顺手要将桌上的锦帕扔给她。
当他才轻抬起手。
可她,
又偏偏忽然朝他伸出手来。
他看着她的小指微弯,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同他将要去拿素白锦帕的手指相勾。
或许是那走了一天一夜的路让她的骨头都冻得没了什么温度,她的小指冰冰凉凉的,轻触他的指节。
魏昭灵那双薄冷的眸子里流露出几分猝不及防的惊愕,他的身体陡然僵硬。
“你放心,我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魇生花种子又不是你按进我脖颈里的,你没有办法,我再逼你又有什么用?”楚沅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她清亮的眼眸里映着明珠投下的散漫光影,“但是那天晚上我答应过你的事,也没有骗你,等李叔找到了那颗情丝珠,我就带你回魇都。”
“无论过去多少年的时间,”
他听见她的嗓音是如此清晰地落在他的耳畔:“这世上也没有回不去的家。”
她说,“少了人,也还有记忆。”
夜风拂动他宽大的衣袖,轻轻地擦过她的手腕,她的手指轻勾着他的指节。
她有一双干净又坦荡的眼眸,让他此刻看着,竟忘了该如何反应。
这样的举动看起来有些幼稚好笑,也从没有人同他这样过。
纤长的眼睫动了一下,他那张苍白的面容上看不出多少情绪波澜,但下颌却绷紧了些。
她手指是冰凉的温度,而他的指节微动,浅金色的光芒无声浮动,几乎是仓皇地隐没了坐在魏昭灵对面,那个女孩儿的身影。
李绥真在外头就算是隔着纱幔也还是看清了楚沅方才的动作,他这把老骨头明明已经被下山上山这么来回两趟颠簸地疲乏极了,但见这一幕,他又清醒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