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第一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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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暮色,夕阳西下,天空染上了一抹金黄。

温馨雅致的咖啡厅,灯光柔和不刺眼,洒在舒适而宽敞的空间内。

靠窗的位置,绿植和鲜花装点着桌面,它们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与咖啡的浓香交织在一起。

裴林默默注视着眼前那朵缺水衰弱的玫瑰,心中涌起莫名的不安。

“裴林,等下你带莹莹去吃晚餐。”

难道研究室的数据出现了问题?裴林毫不犹豫地起身,他不愿意再将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会面上。

目睹裴林的举动,叫他名字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斥着不满,“裴林!你怎么回事?问你话也不回!你还要走?人家莹莹可是特意赶过来”

裴林垂下双眸,目光落在身前许久未见的母亲身上,他不留情面地打断她的话语,“您给我打电话,只说你出差结束,约我见个面,这是”

青年侧首,捕捉到对面女生略显尴尬的神情,轻轻地叹口气,不再继续追问。

“我先走了,我还有工作。”

“裴林!!你给我坐下!!”

成年的裴林不再畏惧母亲的威严,只低声说道:“林女士,我不是你的属下。”

林盛楠指着座位的手指僵住,沙哑地问道:“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裴林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年轻女孩,“张小姐,不好意思,我还有些事,现在必须离开了。”

“啊?”张莹莹回过神,忙不迭地点头,“好的,好的,裴先生,再见。”

目送青年离开后,张莹莹回头便见到,始终以精致强势示人的林阿姨,此刻竟露出了一抹失神的表情。

裴林独自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他就知道,林女士不会无缘无故联系他。没想到,是给他安排相亲。

他原以为他母亲至少会过问下他的近况

裴林抬手轻捏眉心,舒缓心里难以名状的烦躁。

想起今早看到的朋友圈,他轻抿唇角,方锦惜,他现在该有多难过。

手机铃声骤响,瞥见屏幕上跳跃的姓名,裴林神色微怔。

他带着疑虑触碰接通键,“锦惜?”

然而,电话那头的消息让他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裴林急匆匆地冲向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听到目的地后,司机不敢耽误,踩住油门疾驰而去。

裴林坐在后座,神情恍惚,大脑一片空白。

电话那边的交警告诉他,方锦惜在开车时,遇到了逆行车辆,虽然急时制动了,还是受到很大的冲击。现在,他已被紧急送往附属医院接受治疗了。

裴林取出手机,翻过通讯录,拨给方锦惜的母亲。

“阿姨,锦惜出车祸了,您能来下医院吗?可能需要家属签字。”

“小林…我…我问问你方叔叔…他…你知道的…”

“不许去!!我们家没有方锦惜这个人!!”

电话那端骤然陷入忙音的寂静,裴林靠上椅背,右手手背轻轻遮住双眼,流露出一抹无尽的疲惫。

方锦惜,你说,我们怎么就把日子活成这样呢?

裴林一下车,便径直冲向问诊台,他将多年来遵循的规矩抛诸脑后。他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高声询问着方锦惜的下落。

“车祸,救护车送来的伤员,他叫方锦惜,请问他在哪?!”

裴林无声地望着闪烁着红色的指示灯,医院的温度是不是有些低,他都冷得发抖了。

他的脚步悄然后退,背脊贴在冰冷的墙面上,双腿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他虚弱地滑落,整个人瑟缩着,不停地打着寒颤。

裴林怔怔地盯着如同鲜血般刺眼的手术中三个字,他本能般地蜷缩起身体。

方锦惜,求你,不要死。

他和方锦惜认识了二十四年,若从在母亲腹中的时光算起,他们足足结识了二十五年。

裴林的名字,是父母曾经至死不渝爱情的结晶,一半承载着父亲的姓氏“裴”,一半蕴含着母亲的姓氏“林”。

再炙热的爱情,也难以抵挡生活琐碎的磨蚀。两个怀揣梦想的年轻人,在短暂的相聚后,更多的却是争吵与纷争,最终他们一致选择了奔向自己的理想。

他们热恋时,裴林是他们悉心雕琢的瑰宝;他们不爱时,裴林便成为了他们人生中最失败的作品。

在这段感情中,幼小的裴林成为了唯一的牺牲品。

“林林!你果然在这里!”

裴林躲在滑梯下面,听出来人的声音,他脸上期待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

“林林,我们回家吧,你不冷吗?”

裴林瞪大眼睛,怒视面前的方锦惜,生气道:“不准叫我林林!只有爸爸才能这样叫我!”

“好吧,那叫裴裴呢?”方锦惜冲蹲着的裴林伸出手,“我们回家吃饭吧。”

裴林站起身,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轻哼道:“不回!你自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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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我说多少遍了!不许叫我裴裴!只有妈妈可以那么叫!”

方锦惜挠挠脸颊,奇怪地问道:“我记得叔叔阿姨只叫你裴林啊?”

“不是!”裴林双手紧握成拳,胸脯剧烈起伏着,“不是!是裴裴!!是林林!!我是爸爸妈妈的宝贝!!”

“宝贝就能叫林林吗?”方锦惜清脆的童音响起,“那林林就是我的宝贝。”

裴林的脸颊微微发烫,他推开方锦惜伸来的手,说道:“你快回去吧,我要等爸妈来接我。”

“接你?”

望着方锦惜睁大的眼睛,裴林仰头道:“对!怎么了?!”

“我妈说叔叔阿姨出门办事了,很晚才会回来,你就别等了。”

“办什么事?”

方锦惜敲敲自己的头,努力回忆着,“我不知道,他们没和我说。”

“行了,你快回去吧。”

撵走啰嗦的家伙,裴林蹲回原来的角落,爸爸妈妈会来找他的,一定会的。

找到自己后,爸爸妈妈肯定会变正常的。就像过去那样,牵着他的手,带他回家。

爸爸陪他做游戏,妈妈给他讲故事,他们还会一起哄他入睡。

天色逐渐黯淡,滑梯下的空间仿佛被吞噬,愈发狭小阴暗。

裴林蜷缩着身体,眸中满是恐惧,他无助地念着,“爸爸,妈妈,怎么还不来接林林?”

“林林,别再等了。”方锦惜再次匆匆赶来,“叔叔阿姨今晚不回来了,妈妈说让你住我家。”

裴林还不懂发生了什么,但他能察觉到家里变得很奇怪了。

知道爸妈今天不会回家,裴林微微颤抖,将脸庞埋进膝盖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倔强地说道:“我要等。”

方锦惜靠近,问道:“林林,你刚才说什么呀?我没听清。”

小裴林终于无法压抑心中的恐慌,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带着哭腔喊道:“我说!!我要等!!”

看到裴林脸上滑落的水珠,方锦惜急得团团转,他诺诺道:“林林,别哭,我惹你生气了吗?”

裴林抽泣着回答:“不关你的事,我要等爸爸妈妈。”

“可他们”

裴林把头藏回膝盖,将自己团团包裹住。他不想再听方锦惜说话了。

周身传来暖意,裴林身体微僵,“方锦惜?你干什么?”

方锦惜用力挤进狭窄的空间,紧紧抱住裴林微微颤抖的身体。

“林林,我陪你一起等。”

感受到温暖的体温不断传来,裴林偷偷地哭了,他断断续续地问道:“你不是他们说不会来的为什么”

“嗯”

他和方锦惜一起写作业,遇到不会的题时,方锦惜就会发出一个拖长的“嗯”。

想不出答案的时候,方锦惜会跑来问他。简单的问题要讲三次,困难的问题要讲五次,裴林一直知道方锦惜是个笨蛋。

笨蛋方锦惜给出了笨蛋式的答案。

“因为,林林是我的宝贝。”

“不能让宝贝一个人。”

裴林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耳边回荡着中年男人声泪俱下的忏悔之语。

“今天被公司裁员脑子不清醒”

“我一直浑浑噩噩的完全没看交通指示”

“我不是有意的真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会赔偿的医疗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什么的,我都会给的,不要起诉我”

“求求你我不能坐牢的坐牢一切都毁了”

“我还有家庭还有老婆和孩子”

“你最好祈祷他还活着。”一直保持沉默的裴林,目光移向男人,一字一顿地说着。

中年男子突然感到一股冷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对面青年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不仅如此,青年自己好像也已经死了,他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宛如一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

中年男子双手猛烈地捶击着脑袋,恐慌与内疚如同巨浪般,瞬间将他淹没。

他太后悔了,他脑海里一直浮现那个年轻人,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现在只是轻伤,要是他也躺进了手术室,他的家庭谁来照料?他的女儿还没长大?

到那时,他的家人会不会也和眼前的黑发青年一样,伤心到,想要去报复别人。

方锦惜出车祸的第二周。

裴林推开病房的门,脚步轻轻地靠近病床。

方锦惜手术结束后,一直留在icu病房观察。他昏迷了整整四天,直到第五天,方锦惜才陆续清醒过几回。

情况稳定下来后,医生宣布方锦惜已脱离危险期,并把他转移到普通病房。

“林林”

裴林的双眸骤然睁大,他死死地盯着床上的人。

方锦惜惑人的眼睛弯起,犹如桃花盛开般诱人,他的眸中仿佛含有万千星辰。他再次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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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呼唤:“林林…”

裴林猛地侧过头,紧咬着下唇,用手拭去眼角沁出的眼泪。

“你醒了”裴林的声音无比沙哑,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我去…叫医生…”

言罢,裴林转身离开病房,他极力忽视身后人的呼唤。

关上门的瞬间,裴林靠上墙,双手紧紧捂住脸颊,泪水悄然从指缝中渗出,滴滴落下。

“方锦惜…太好了…太好了…”

……

裴林安静地站在医生身后,倾听他对方锦惜感受的耐心询问。

方锦惜既然已经苏醒,距离他彻底好转大概不会太远。

到那时,他就可以离开方锦惜了。

“病人家属,情况有些不对。”

闻言,裴林蓦然抬起头,急切地追问:“哪里不对劲!他的身体哪里出了问题!?”

“没有。”医生略带无奈地摇摇头,温和地安抚道:“别太紧张,问题不在身体上。”

“患者的记忆,似乎有些许偏差。”

裴林原本松弛的神经再度紧绷:“记,忆?”

“是的,患者和我说,他今年十八岁。”

裴林:“……”

“林林…”

裴林凝视躺着的男人,仔细地观察后,他立刻发现了问题。

精致立体的面容上,是一副称得上做作的,可怜兮兮的表情。

那是在控诉,控诉自己忽视他了,这绝不是二十五岁的方锦惜会做的事。

不仅如此,他还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二十五岁的方锦惜,已经不再唤他“林林”。

……

“家属,请跟我出来一下。”

裴林紧跟着医生来到走廊,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专注与关切,认真地听着方锦惜的症状。

“我看过他最新拍的ct,确实无法完全排除,神经受到压迫的可能性,但是…”

“医生,您请直说。”裴林礼貌道。

医生稍作停顿,接着分析道:“根据我的临床经验,我认为心理问题可能是主因。我记得,方锦惜入院以来,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人来探望过他。”

“说不定,他内心深处渴望抹去那些陈年旧事。”

医生叹了口气,说道:“是个好孩子,希望他能走出低谷。”

裴林轻抿薄唇,了然道:“您果然知道方锦惜。”

“哈哈,我家女儿很迷他的,满墙都是他的海报。”

医生轻拍裴林的肩膀,笑道:“女儿说过他的事后,我也对他产生了好感,算是半个‘尼尼’吧。”

话音一转,医生正色道:“以方锦惜目前的情况看,最好有位熟悉的人照顾他,他看起来很依赖你,所以…”

裴林颔首,毫不推辞道:“我会陪他的,直到他好起来。”

医生的身影消失后,裴林紧握拳头,咬牙切齿地骂道:“方锦惜,你真是个混蛋。”

临流不肯渡,似惜锦障泥。

尼尼,是方锦惜任性地退出选秀节目之前,他的粉丝的自称。

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情,方锦惜将别人的真心,随意地践踏。

方锦惜浑然不知,他轻描淡写的“退出”二字,摧毁了多少人的付出与期盼。

把日日夜夜为他投票,为他学习剪辑的自己,弄成了天大的笑话。

……

见到裴林回来,方锦惜激动地唤道:“林林!”

声音中明明带着干涩与嘶哑,却依旧悦耳动听。气得裴林恶狠狠地瞪向方锦惜。

瞧见方锦惜桃花眼中满含的委屈,裴林不由怔愣。

对了,眼前的这个人,不再是,让他又爱又恨的方锦惜了。

“林林,我做错什么了吗?”

裴林快步跨上前,一把扯过椅子,端坐在病床边。他深吸一口气,才鼓起勇气问道:“方锦惜,我问你,你还记得袁远吗?”

“袁远?是谁?”

裴林笔挺的腰身,缓缓弯了下去,如同秋日里的弯月,纤长的睫毛轻轻垂下,掩盖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他真是了解方锦惜。

方锦惜想要忘却的痛苦,果然是袁远,他十八岁起便深深喜欢上的人。

至少,在这一刻,裴林希望方锦惜忘掉的人,是自己。

至少能证明,自己给方锦惜留下了,痛苦到刻骨铭心的回忆。

感情真是“平等”的事,只要一方不爱,哪怕你倾尽所有,奉上心脏,也无济于事。

这点,他是,方锦惜亦是。

亦或者,袁远也是。

……

七年前,市一中。

午后,阳光以一种近乎残酷的热烈度,将大地烘烤得仿佛一座巨大的火炉,热浪滚滚,无处躲藏。走在校园内,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蒸笼中,每一寸步伐都像是踩在滚烫的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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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裴林身穿的白色制服衬衫,经过激烈运动后汗水的洗礼,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有的挺括造型,湿漉漉地黏附在他的身体上,清晰地勾勒出他的肌肉线条。

“换个人吧,我不打了,太难受了。”

“哈哈,就知道你受不了。”体育委员笑得爽朗,将篮球轻轻抛起,“不打就不打吧,这天真的是热死人。”

后卫加入谈话之中,“唉,谁让我们班运气这么背呢,好不容易盼来一节体育课,却偏偏遇到了体育馆维修,要不然开着空调,哪会这么凄惨。”

裴林的视线扫过整个篮球场,接着高声问道:“方锦惜呢?有人看见他吗?”

"咦?"体育委员诧异极了,"人呢?我记得你们俩一直是形影不离的啊?我还想让他换你上场呢?方锦惜打篮球,比你这个学神强多了…”

裴林不再理会体委的碎碎念,他轻捏眉心,心中满是疑惑:方锦惜到底怎么了?这些天的表现都怪怪的。

“学委,你在找方锦惜?”

裴林疑惑地转过头,向说话的女生询问,“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知道,他跟袁远躲到后面的树林里去了。”女生翘起手指轻抵下巴,深思熟虑地说道,“这种闷热的天气,树林是最凉快的地方了,但我讨厌蚊子,我才不会去。”

袁远?又是他?裴林心里一阵烦扰,这段时间方锦惜似乎和袁远颇为亲近。

“谢谢,我去找他。”

“不用谢。”女生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袁远的确长得不错,但还是两个校草凑到一起更养眼呢。”

“方锦惜的脸是挺好看的。”裴林摇头表示反对,“我就算了,我只是个普通人。”

"他,刚刚,究竟,说了什么?"体委指着跑远的裴林,惊得语无伦次。

女生丧丧地道:“他说自己是个普通人。”

“他要是普通人,我算是什么?我是猴子?”体育委员伸出食指,指向自己。

女生语调嘲讽道:“真是遗憾呢,就算你是猴子,裴林也不会是普通人。”

裴林,是市一中的顶点。

裴林擦掉额角滑落的汗珠,挥舞双臂驱赶围绕在身边的蚊子。他尽力忽视身上的痒意,坚决地迈进学校幽深的树林。

方锦惜为何突然回避他?最近这一周,裴林察觉到方锦惜的态度变得疏离。

方锦惜是特别黏人的家伙,往常都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裴林始终坚信,他们如同彼此的影子,相互依存,相互补足。

他们之中缺了谁,生命都不再完整。

树林郁郁葱葱,非常密集,裴林无法透过枝叶的遮挡,找到方锦惜的具体位置。

他希望能与对方好好谈一谈,问问方锦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是学音乐的事情,他已经给出了全部的支持。难道方锦惜又遇到新的难题了?

那个笨蛋,遇到问题,来找自己解答啊。

瞥见那道熟悉的挺拔身影,裴林嘴角悄然勾起,“方……”

他未尽的话语,悉数哽咽在喉头,裴林的唇瓣翕动不已,却始终未能泄露出一丝声响。

方锦惜悠悠俯身垂首,裴林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看着那鲜艳如樱花的唇瓣,正逐渐靠近身下的人。

袁远背靠在树干上,缓缓地抬起双臂,环上了方锦惜的脖颈。

裴林的面容霎时惨白如纸,他立刻转身离去,顾不得会不会被发现,他只是,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那,那是什么?

方锦惜和袁远在恋爱吗?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他?

裴林拼了命地向前奔跑,直至停下来的那一刻,他的脸上已满是泪水。

裴林茫然地擦过脸庞,眼泪?

他在哭?

哭什么?

好朋友谈恋爱,是件好事啊?

裴林的身影缓缓弯折,直至彻底跪倒在地面上。

他不停地哭着。

仿佛要将一生的泪水尽数流尽。

哭声中蕴含着无尽的悲伤与痛苦。

原来如此,他喜欢方锦惜。

裴林喜欢方锦惜。

方锦惜车祸的第三周。

裴林站在病房的角落,他的眼下是浓重的黑色阴影,如同沉重的乌云遮蔽了他的神采,使他的面容显得疲惫而憔悴。

自方锦惜遭遇车祸以来,裴林夜夜难以入睡。纵使方锦惜已经苏醒,裴林依旧被噩梦纠缠,梦中反复出现方锦惜紧闭双眼的模样。

“裴林,你听说过‘顺行性遗忘’吗?”

裴林无力地点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无法创造新的记忆,只能记得过去的事情。”

“是的,方锦惜就是这个症状。”

裴林凝望满脸困惑的方锦惜,右手捏紧眉心,试图驱散萦绕心头的烦躁,却毫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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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

“他”裴林压低声音,“方锦惜会一直这样吗?忘掉最近一周的回忆?”

“很难恢复。”医生叹道:“大脑的情况太复杂,恢复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概率很低?”

“是的。”医生微微点头,语气肯定。

看裴林只低头盯着地面,不发一言的摸样。医生语重心长道:“我明白,你现在的压力很大。更别提,病人现在的症状,身边更是离不开人。”

“所以啊,你必须要照顾好自己,你要是垮下去了,还有谁会来管他。”

裴林身体微微一僵,垂头小声道:“谢谢,我知道。”

他人的善意,总是会让裴林有些不知所措。

“林林,你不住家里吗?”

裴林轻触茶吧机的屏幕,纯净水缓缓注入茶壶之中。他淡淡地说道:“我搬出来住了。”

“哦哦。”方锦惜点点头,好奇地在裴林住的房子里打转。

“你今后住这个房间。”裴林推开次卧的房门,领着方锦惜走进室内,“过去的你常来住,生活用品应该都有,缺什么和我说,我去你家拿。”

“我家!我想回去看看!”

听出方锦惜话语里的期待,裴林轻抿薄唇,“不是过去的家,你也搬出来住了。”

“那个家见不到爸妈吗?”

裴林回望十八岁的方锦惜,嗓音沙哑地道:“嗯,见不到的。”

“林林,我是不是惹他们生气了,他们为什么不来看我?”

“没有…”裴林转身,眸中闪过一丝悲伤,“你只是…选择了梦想…”

方锦惜轻快的声音传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爸还是不同意我学音乐?他的臭脾气真是一点都没变!”

“是啊。”裴林迈开步子离开,“我去做饭,有事的话,你叫我就行。”

“好的好的。”

裴林打开冰箱门,里面空空如也,缓缓合上门,冰箱恼人的警报声才停止。

“梦想?”裴林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眼睑微垂,“还是订外卖吧。”

“谢谢,好酷,你们的衣服真熟悉。”

"辛苦了。"裴林面无表情地接过外卖,解放被方锦惜缠住不放的外卖小哥,让其得以继续他的送货之旅。

“林林,他的工作服和七年前一样。”

“品牌不会随便改变象征符号的。”裴林解释完,就见方锦惜掏出手机开始打字。

“这个也需要记录吗?”裴林不解。

方锦惜的记忆只保留一周,为了让他更好地适应新生活,裴林建议他把日常需要记录的事情写在手机里。

“当然,林林的话,都要记下来。”

裴林拆外卖包装的手一顿,而后点头道,“是吗?那你记吧。”

方锦惜确实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二十五岁的方锦惜也是如此。

可惜的是,对方总是曲解他的意思。

“林林,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闻言,裴林剧烈咳嗽,他被水呛到了,狼狈地反问,“咳咳,你,你说什么?”

方锦惜急忙起身,轻轻拍打着裴林的后背,关切地问道:“林林,你感觉怎么样?”

"没…没事…"裴林挥挥手,"你去吃饭吧。"

“真的没事吗?”

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裴林清晰地映现在方锦惜的眼眸之中。他微微垂下眼帘,避开那双似乎只会注视着他的眼睛。

“没事。”说着,裴林推开身前人,“太热了,你离远点。”

方锦惜眸中闪过失落,他低垂着头道:“我去拿拖布。”

“不用,叫扫地机擦就好了。”

“扫地机?”方锦惜疑惑地抬头,“它都会擦地了吗?”

“会的。”裴林稍微加大音量,“召唤清扫。”

方锦惜惊奇地望着,自动驶至他们脚边,开始孜孜不倦工作的扫地机,“它好智能啊。”

“林林,我是不是很没用?”方锦惜蹲下身,轻轻趴在裴林的双腿上,压抑已久的话语终于吐露而出。

“我什么都不会,我什么都忘了,还想着要帮你做些事情呢。”

方锦惜的眼角变得湿润,他双手紧紧揪住衣襟下摆,颤声道:“我连拖地都做不好,七天后还会再次忘记,我只会给你添麻烦…”

“方锦惜,你从来不是麻烦。”

裴林捧起方锦惜的面颊,小心地擦去他的泪水,重复道:“锦惜,你不是麻烦。”

“你…你是我…最重要的…”裴林避开紧盯着他的桃花眼,“朋友…”

“朋…友…”方锦惜手掌微抖,他呢喃道,“朋友吗?”

“没错,是朋友。”裴林加重语气,再次确认道。不知是在回答方锦惜,还是在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裴林挂断电话,目光转向抱着抱枕,激动得几乎要手舞足蹈的方锦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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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林林,我之前还在等第一季的更新。”

方锦惜摆出主角的标志性动作,笑着说道:“现在能一口气看完四季,他们都要羡慕死我了。”

裴林被他的笑容感染,凤眸微弯,“嗯。”

方锦惜瞳孔放大,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青年难得展现的笑容,林林。

“锦惜,你在家慢慢看电视,有事随时联系我,我要出门一趟。”

“嗯…我等你回来。”

“咔嚓。”

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方锦惜下意识地环住自己。无论电视上的剧情多么精彩,却也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了。

“林林,我不想和你分开。”

……

裴林乘坐地铁准时抵达约好的餐厅,视线扫过店内人群后,他径直走向满脸紧张的中年男人。

“我,我听说方先生已经出院了,他恢复得还好吗?”

“那些客套话就免了,直接给出你的条件。”裴林瞥了一眼手表,眉头微微皱起,“我不想让锦惜等待太久。”

“啊!好的!”中年男子稍稍松了口气,肯听取条件总是件好事。要知道,眼前的这位青年之前可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

男人递过调解协议,“您请看…”

裴林逐条协议条款,耳边传来男人小声的问话,“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嗯。”裴林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协议顺势翻到下一页。

“我看得出来,你们不缺钱。”男子擦擦汗,“我还以为,你只会想着起诉我。”

裴林指尖轻轻划过黄色的纸张,冷淡道:“我不是个情绪化的人,我清楚哪种选择更符合自身利益。”

“是,是这样啊。”

中年男人可不信,他绝不会忘记,青年在医院投来的那记目光,那眼神里写满了报复。倘若方先生真的不幸离世,他自己的生命恐怕也走到了终点。

“可以,就这样安排,改天我带律师来签字。”

裴林话音刚落,便起身准备离开。

“就就这么定了吗?不用再谈谈吗?”

“不用。”

裴林转身迈出几步后,回过头来,“李先生,你有个好女儿。望你以后开车的时候,记得遵守交通规则。”

男人先是一脸错愕,随后反应过来,他迅速展开调解协议。直到他翻到最后一页,一张黄色的便利贴映入眼帘。

“方先生,您好。我是李文的女儿。真的很对不起,此次事件皆因家父鲁莽之举,导致您遭受伤害并住院治疗。无论承担何种责任,我们都无怨无悔。不奢求您的原谅,只衷心祝愿您早日康复。”

压抑的哭声从身后传来,裴林推开餐厅大门,清脆悦耳的风铃声随即响起。

裴抬头仰望万里无云的蓝天,心中悄然涌起疑惑。

方锦惜会赞同自己的做法吗?放弃追究对方的刑事责任。

会吧,毕竟方锦惜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笨蛋。

“今天要探讨的话题是,网络歌手‘林在心’匿名捐赠二百万,是否为真?”自媒体博主在视频中侃侃而谈。

裴林指着手机屏幕上正在播放的视频,目光灼灼地盯着身旁人,语气中带着几分厉色:“你在想些什么?才刚刚开始赚钱,竟然跑去捐款?”

他继续追问,“捐款也就算了,你竟然还选择匿名捐赠,你到底怎么想的?”

二十岁的方锦惜,弯起他宛若画卷般精致的眉眼,温声道:“林林,我明白,你是为我着想。”

“但是,钱够用就可以啦,我总想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那也不是现在,你的人气还没稳定。”裴林心平气和地指出现状,不论他心中的怒火如何燃烧,目光触及方锦惜那张毫无瑕疵的面容时,怒意总是瞬间消解,难以持久。

“而且,你这样乱用,等你急用钱的时候,该怎么办?”

“有林林你在呀。”方锦惜轻靠裴林肩头,倦意袭来,微睁双眼,呓语道:“我把钱都转给你啦,你替我攒着。你要是需要,拿去用就好。”

裴林的身体僵硬如弓,直至耳畔的呼吸声渐趋平缓,他才侧过头,目光如蝶翼轻触般,在那份沉静的安宁中,精心描绘方锦惜睡颜的每一丝轮廓。

方锦惜出车祸的第七周。

五月二十日,过去只是一个普通的日子,现如今,蜕变成和情人节同等重要的日期,成为了情侣们互诉情意、表达爱意的特殊时刻。

裴林脚步飞快地路过身侧的学生,这是他今日见到的,第十二个手捧玫瑰的男生。

无论平日里如何内敛含蓄,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人们似乎总会凭空多出些勇气。

五月二十日,对于裴林来讲,也是个很有意义的日子。

裴林掏出手机,将上面的订单信息展示给站在柜台里的女生。

“好的,先生,请您稍等。”

“还要多久?”裴林轻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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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预定的蛋糕已经做好了。”

五月二十日,方锦惜的生日。

“林林!你回来了!”

裴林刚打开房门,就听到独属于方锦惜的轻快声音。宛如一串悦动的音符,在空气中跳跃,让人心情愉悦。

“嗯,回来了。”裴林的嘴角微微弯起。

“林林,你快换鞋,快点进来,我做了好吃的等你。”

裴林脱鞋的动作停滞在空中,他突然间不想进去了,怎么办?

二十五岁的方锦惜手艺的确精湛,与之相反,十八岁的方锦惜只能做出一言难尽的“黑暗料理”。

裴林换上黑色拖鞋,提着蛋糕,小心翼翼地,缓缓地走向餐桌。不过十米的距离,让他走成了五十米。

裴林狭长的凤眸瞪大,洁白的餐桌上,精心烹制的佳肴犹如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在灯光下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这,这是你做的?”裴林侧过头,看向端着餐盘走来的方锦惜,眼中带着惊讶与好奇。

“没错。”方锦惜将捧着的汤碗归置妥当,“怎么样,厉害吧?”

裴林细心地观察着方锦惜的一举一动,他没找到被爱情和家庭剥夺了活力的方锦惜,只看到满怀热情的,十八岁的方锦惜。

“厉害。”裴林注视着桌上熟悉的菜肴,却只觉胃口不佳,胸口也开始发闷。

“蛋糕!!”方锦惜两眼放光地盯着蛋糕盒,“林林,这是买给我的吗?”

裴林轻颔首,尽力挤出自然的笑容,温声道:“锦惜,祝你生日快乐。”

“林林!你真好!”方锦惜俊秀的面容上,陡然绽放灿烂的笑颜,“我最喜欢林林了!”

裴林左手紧握成拳,轻笑道:“我看你更喜欢蛋糕。”

“林林,尝尝排骨,我知道,你最爱吃这个了。”

被方锦惜夹到碗里的排骨,明明卖相极佳,裴林却只觉反胃。

其实,方锦惜做的每一道菜,都是裴林过去很喜欢吃的。

但是,自从他知道,袁远也喜欢吃这些菜后,再次见到它们,裴林只觉难以下咽。

“林林,好吃吗?”

裴林艰难地咽下排骨,抬头看着满脸期待的青年,他微笑道:“好吃。”

面对这个问题,裴林给出了和过去一样的回答。

彼时,二十岁的方锦惜,也曾亲手给他准备过满桌的菜。

“林林,好吃吗?”

“好次好次。”裴林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语速欢快地回应,手中的筷子动得飞快。

还没完全咽下口中的食物,裴林便含糊不清地问道:“肿么,做的,着么好次?”

方锦惜闻言,冲他展现极为温柔的笑容,裴林的心脏瞬间被一股强烈的悸动所掌控。

“因为,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人,最爱吃的菜。”

“林林,我要许愿啦。”

“许吧。”裴林低声附和道。

黑暗的房间中,窗帘紧闭着,挡住外界所有光线。独留生日蜡烛微微闪烁,散发着细弱而温暖的光芒。

方锦惜头戴生日帽,修长手掌虔诚合十,那双曾让裴林无数次魂牵梦萦的双眸在这刻紧紧闭合。

忘掉袁远的方锦惜会许什么愿望?

裴林右手托起下颌,会与他有关吗?

只要方锦惜的愿望里有他,无论那是多难的事情,他都会去做的。

裴林耸下双臂,身体后仰靠上椅背,抬头仰望方锦惜投射在墙面上灵动的影子。

忘掉一切的方锦惜不会知道,他为什么会回到s市?

不止这样,二十五岁的方锦惜,恐怕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回来这里?

在大三下学期,裴林还在a市读书的时候,意外地受到了他们学院权威导师的青睐。

只要裴林充分准备面试,凭借他优异的成绩和出色的表现,有很大机会成为大拿的研究生。

大学三年的辛勤耕耘没有白费,裴林终于要迎来收获的时刻了。成为大拿的研究生,是他一直以来的追求。

五月二十日,一通来自方锦惜的电话,改变了他的生活轨迹。

“老四,你帮我看看,我准备的材料够不够用?”

“我看看。”裴林暂时停下手头的工作,伸出双手接过舍友递来的笔记本电脑。

“舍长,你忘了”

裴林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我去接个电话,马上回来。”裴林指指门外。

宿舍长挥挥手,催促道:“快去,快去。”

凝视着屏幕上跳跃的姓名,裴林沉吟片刻后,终是接通了电话,“锦惜,有事,”吗?

“林林”

"你喝酒了?"裴林不禁皱起了眉头。

“嗯酒是什么嗯喝了”

裴林轻捏眉心,方锦惜这是喝了多少酒?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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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惜,我很忙的,没时间和酒鬼说话。”

“呵呵我我知道你很忙”

"没事的话,我就挂了。"裴林的手指在屏幕上微微滑动,没等他触碰到红色,他听到电话那端传来的压抑的哽咽声。

“林林你记得今天”

方锦惜的哭声犹如一把锐利的剑,割破了裴林原本坚如磐石的语气,他再也无法维持冷漠的态度。

他轻轻一叹,无奈问道:“什么?”

“生日”

“林林我生日”

“生日又怎么了?”裴林站在宿舍走廊的角落,静静地观望着楼下那些成双成对的情侣。

“你不是和袁远一起过生日吗?”裴林的话刚脱口而出,瞬间涌上强烈的懊悔,这句话听起来实在是太酸了。

“袁远”

裴林强压下心底的那股酸楚,口吻仍旧保持平静:“嗯,不是有袁远陪着你吗?”

“不要袁远不要”

裴林在窗户上漫不经心勾画的手指倏然顿住。方锦惜酒后的嗓音,明明不如往常悦耳。带着酒意微醺后的沙哑,却让他觉得动听至极。

“林林只要你”

“只想和林林过生日”

"方锦惜,你简直就是个混蛋!"裴林的头低垂着,声音颤抖地说道。

“林林?”

“我说你是混蛋!!听懂了吗?!”

总是随意地出现,随意地撩拨他的心弦。

每当他心生退意,想要终结这份无望的暗恋时,

每当他决心割舍,渴望彻底断绝与他的联系时,

方锦惜总会带来一丝希望,点燃他的胡思乱想,令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嗯嗯对对我是混蛋”

“林林说得对说得都对”

听完对方的胡话,裴林疲惫地倚靠上窗户,和一个酒鬼发脾气,他怎么也开始犯蠢了。

“方锦惜,我正式询问你,"裴林将头微微侧偏,耳朵紧紧贴近话筒,“你真的不要袁远吗?”

“不要”

裴林轻合上眼帘,在心底嘲讽自己的自欺欺人,唇角却弯起细微的弧度。

“方锦惜,生日快乐。”

把方锦惜哄睡着后,裴林起身作势回宿舍。

然而,在转身的刹那,他的身躯彻底凝固,宛如一座雕塑。

只见窗户上,被他一笔一划地,写满了,方锦惜的名字。

裴林彻底放弃挣扎了,他任由自己在方锦惜那片深邃如湖的眼眸中,如一片落叶般缓缓沉沦。

无论他付出多少努力,他都无法不爱方锦惜。

爱方锦惜,是他的本能。

实际上,每当他竭尽全力,割舍对方锦惜的爱时,他的心早已经无声无息地陷落更深了。

次日,裴林主动放弃了保研本校的机会。

他选择了方锦惜所在的城市,他们两人最熟悉的,满是他们回忆的s市。

“林林,我许好愿啦。”

“能告诉我吗?”

裴林问罢,就见方锦惜的脸颊瞬间绯红,那双明亮的眼眸凝视着自己,一言不发。

“抱歉,我不该问的。”裴林连忙道歉。

“寿星大人,切蛋糕吧。”他将蛋糕刀递给方锦惜,紧忙转移话题,缓解尴尬。

“林林,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所以不能说给你。”

方锦惜的桃花眼里满是认真,他郑重道:“林林,我太希望愿望成真了。”

裴林被方锦惜盯得有些不自在。不过是十八岁的方锦惜,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既然这么重要,就不要说出来,我理解的。”

“林林,我真的好喜欢你。”

“我知道。”裴林随口回应,他再次举起蛋糕刀,“给我切一块蛋糕吧,想吃好久了。”

方锦惜注视着漫不经心的裴林,漂亮的双眸里只剩下无尽的寂寥。

“好。”

方锦惜出车祸的第九周。

裴林抬头仰望,那镌刻在大学门梁之上的红色字体,飘逸风骨。

从口袋中取出手机,裴林打开摄像头,慢慢调整至最佳拍摄角度。

在他即将按下快门的那一刹那,镜头意外地捕捉到了一抹,本不应在此刻出现的身影。

“锦,惜?”裴林高举的手僵硬在半空。

“林林!快!这个姿势,好不好看?”

方锦惜嚣张地环抱双臂,头颅高昂,展现出他修长的脖颈。

“你怎么会来?”裴林收起手机,不再隔着手机屏幕看方锦惜。

“我来接你回家。”

“不用,我——”

话音未落,方锦惜催促的声音传来,裴林被迫住嘴。

“林林!帮我拍张照片!”

“咔嚓!”

随着快门声的落下,骄傲的方锦惜定格在了手机镜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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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完,裴林被方锦惜推到校门入口处,面对着不远处照来的摄像头,裴林的身体犹如松柏般笔挺,站得笔直如弦。

“林林,rex,rex,”

裴林双手紧贴裤缝,皱眉说:“放松了。”

方锦惜极力憋笑,却终未成功,轻轻一笑,犹如夏花初绽,“好吧!那我拍啦”

闪光灯瞬间闪过,裴林从容地走向青年,“走吧。”

裴林挑眉,看向默不作声的方锦惜,不禁问道:“拍完了,还不走?”

“林林,这是我吗?”

裴林垂首,目光落在递来的手机屏幕上,相册内满载着方锦惜的照片。左手不自在地插进口袋,“嗯。”

“你参加节目时候拍的。”裴林作势要拿回手机,“忘——”删了。

“好高兴。”

裴林的动作凝固,他面前的方锦惜笑得灿烂,透着阳光般的明媚。

“林林,我好高兴。”

“高兴什么?”裴林说。

“我在你的手机里。”方锦惜踏出一步,低头轻抵裴林的额头,他那双璀璨的眼眸紧盯着裴林的双眸,仿佛要洞穿他的心灵深处。

他的声音柔和而坚定,“你的手机里,没有别人。”

裴林将出行要用的背包翻了个底朝天,“充电宝呢?”

他快步走到书桌前,不厌其烦地翻寻,原本井然有序的桌面在他的不断搜寻下,逐渐演变成了一片狼藉。

裴林用力拉开每一个抽屉,翻遍了每一个角落,还是没找到充电宝。

盯着隐藏在最后一个抽屉深处,印着方锦惜舞台照的卡片,裴林脚步踉跄,身心俱疲地跌坐到椅子上。

“好高兴,我在你的手机里,你的手机里没有别人。”

方锦惜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朋友?友情?亲情?

方锦惜在高兴什么?高兴自己只有他一个朋友吗?

方锦惜,你真是自私又任性。裴林嘴角不禁勾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方锦惜!!你!!你为什么退出比赛!!”裴林右手紧握着手机,力度过大,使得手指关节泛白。

“林林,你知道的。”

“知道?我知道什么?”裴林咬牙问道:“你为什么放弃!”

“方锦惜!你知不知道!方叔叔已经答应让你回家了!”

“我好不容易,才让他答应,”裴林低头看向空空如也的手,“我和方叔叔说,音乐是有前途的,我,那么努力,都让你毁了!!”

“我到底,是为了谁?”裴林感到胸口传来一阵疼痛,头晕目眩,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开始变得迟缓起来。

“我爸?对不起,对不起。林林,我都不知道。”

裴林缓缓闭上双眼,他不想再听对方说话,他打断道:“方锦惜,你真自私。”

“自私?我吗?”

“你不自私?!”想到群里那些心碎的粉丝,裴林质问:“你对得起那些一直支持你、喜欢你的粉丝吗?”

“我对不起她们。”

裴林讽刺道:“我没看出你有什么歉意。”

“林林,你从来不和我说你做的事。”

方锦惜的声音平静,裴林觉得正在发脾气的自己像是在演独角戏。

“方锦惜,你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裴林左手紧握拳头,他的所作所为,在方锦惜眼中毫无价值,不被珍惜。

“嗯,我不觉得。”

裴林一个字也挤不出,喉咙的异样不适让他完全失声。他的背脊不再挺拔如松,而是佝偻着腰,左手捂住翻江倒海般痉挛的胃部。

“林林,粉丝的喜欢是负担。”

“我参加比赛,只是为了赚钱。”

裴林嘴唇开合,颤声道:“你说,你不缺钱,钱够用就好。”

“林林,好像不是这样。”

方锦惜叹息般的话语飘来,“疾病真的会拖垮家庭。我不希望,到那时,我掏不出钱。”

“那你更不该退掉比赛”

“林林,我参加的,明明是歌唱比赛。我以为,我只需要唱好我的歌。但粉丝,好像不这么想。”

裴林掀开眼皮,睫毛微颤,“你什么意思?”

“她们将我当成恋人,不许我谈恋爱,她们甚至,诅咒辱骂我喜欢的人。”

“她们说,我喜欢的人不得好死”

“还说,我暗恋的人厚颜无耻,竟然敢不答应我。”

裴林蹲下身,他明白了,方锦惜退赛的理由,都是为了他念念不忘的袁远。

“那些人,只是少数。”裴林紧紧揪住胸口的衣襟,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很多人,只是,只是想看到,舞台上的你。”包括裴林自己。

“少数也不行。”方锦惜的话语坚定有力,毫不含糊,“我不能接受。”

“我的宝贝,不能受一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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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后,裴林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不畅,他努力地大口呼吸,但仍然感到难受至极。

方锦惜,宝贝是谁?

袁远是宝贝?那,裴林呢?

袁远不能受一丝委屈?他呢?裴林呢?

谁来理解裴林的委屈?

“袁远,我,好羡慕你。”

裴林将拉开的抽屉合上,回到最初检查的背包前,他拉开前方的拉链,白色充电宝正待在里面。

他抬起手,捏了捏眉心,一碰到方锦惜的事情,他就容易陷入混乱,不能像平常那样保持冷静。

“裴林,你完全没有长进。”

拿出手机,裴林开始翻看今天拍的照片。

方锦惜轻揽着他的肩头,两人之间的距离近乎于无。比他略高的方锦惜偏过头,他们黑色的发丝交织在一起。那张被粉丝誉为“神颜”的脸庞上,依旧绽放着璀璨夺目的笑容。

“叮咚。”微信提示音响起。

【答辩顺利吗?】

【谢谢导师关心,顺利。】

【好。】

裴林即将毕业了,今天刚刚结束了论文答辩。与同学们不同,裴林并未感受任何的伤感。毕竟,他家离学校并不远,想回来时随时都可以回来。

直至他迈出校门的那一刻,裴林才体会到同学们的不舍之情。

他们所感受到的悲伤,不仅仅是因为离开熟悉的校园,更多的是因为即将告别那个承载着青春与梦想的学生身份。

只是他刚刚泛起一丝伤心,还没等持续下去,就被突然出现的方锦惜打断了。

裴林手指轻敲屏幕,将合照移动至“朋友”的专属文件夹中。

方锦惜说他自己喜欢摄影,想要通过镜头捕捉生活中的点滴美好,并将它们记录下来好好保存。

裴林根本不相信这句话。他们外出游玩时,方锦惜完全对周围美丽的景色视而不见,总是拿着相机对他进行各种拍摄,并且还严厉禁止他看照片。

旅程结束后,方锦惜转发给他的,都是一些合照,他自己的单人照一张也没有。

就算裴林去要单人照,方锦惜也不给。裴林深深地怀疑,方锦惜拍的都是他的丑照,才不敢给他看。

“朋友”这个文件夹里,已经储存五百多张照片了。

裴林不可能,不喜欢方锦惜的。

他人生最重要的时刻,方锦惜始终陪伴在他身边。

从出生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已经纠缠在一起了。

幼儿、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入学、大学毕业、研究生复试

就如今天一样,哪怕方锦惜丧失记忆了,他也会在自己毕业答辩这天出现。

裴林知道的,他不会再遇到,如方锦惜这般,重视他的人了。

裴林会喜欢上方锦惜,是理所当然的。

哪怕,他们不会相爱,裴林也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

裴林是个冷情的人,除了方锦惜之外,不会再有任何人能走进他的心。

方锦惜如今的情况,注定是不能离开他的。

他们就这样彼此陪伴,度过漫漫人生,裴林就已心满意足了。

“咚咚。”

“门没锁。”

房门悄然开启,裴林出神地凝望衣冠齐楚的青年,他仿佛见到了,舞台上惊心眩目的,二十一岁的方锦惜。

“你”

“好看吗?”方锦惜竖起手指轻搔脸颊。

注意到方锦惜脸颊上悄然浮现的红色,裴林垂下眼眸,诚实道:“好看。”

“怎么,突然换这身衣服?”

“林林喜欢。”

“林林,我给你唱歌。”

裴林凝视着方锦惜,他左手指尖轻轻压住品,右手轻盈地扫过吉他弦,随着他的演唱,那首在节目中一唱而红的歌曲便悠然响起。

十八岁的方锦惜,二十一岁的方锦惜。

裴林强忍着心脏剧烈的悸动,眼前所呈现的景象,让他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时空错乱感。

十八岁的方锦惜,嗓音尚未达到能够驾驭如此高难度歌曲的境界。

二十一岁这年的方锦惜,并不会为他吟唱这首专为袁远谱写的歌曲。

这首歌,代表他无望的暗恋。

袁远,从来都不爱方锦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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