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赌桌上,底牌必定是赌局结束时双方同时揭开的。
一上桌就把自己底牌翻出来的,一般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周辞清不会忘记,父亲的书房里挂着一幅字。在他学习认字的那年,父亲搬了张小书案放在字画底下,让他一笔一划临摹。
他写了几笔,远远还不到完成那一步,皱着眉头埋怨:“爸爸这字好难啊,我们能不能换个简单一点的?”
父亲一语双关:“是很难,但你一定要学会。”
学会那一个“慎”字。
他们是走在刀尖上的人,学不会谨慎只有死路一条,但今天他却疯了一样把自己所有牌面翻出,剖出心脏,不施任何防备碰到阮语面前。
他的真心、他的地位、他的性命,不施任何防备,不顾后果,尽数交给阮语处置。
不是信任,而是甘心被掌控。
是报应吧,他竟然也一天会害怕,害怕到将所有筹码奉上,只求她一眼青睐。
阮语不仅是他的对手,更是他的庄家。
而庄家是永远不会输的。
阮语依然枕在周辞清的肩膀上,不悲亦不喜:“周辞清,你向我求婚,是想要一个任你掌控的周太太,还是因为……”
“因为我爱你。”周辞清抛下最后一点踟蹰,张开双臂将她抱紧,任她散发的气息完全入侵自己的身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想到你寄给我的一百封信,想到我们在香港发生的事……”
他身体慢慢下滑,单膝跪在地上,额头抵住阮语的膝盖,仿佛顶礼膜拜。
“周辞清可以没有周太太,但他不能没有阮语。”
歌房的门一直没有被关上过,阮语余光看到反光的玻璃上,宋毓瑶目瞪口呆的表情堪比喜剧演员惊讶的表情。
也是,生来就叱咤风云的人甘愿跪在地上,这场面怎只能单用震撼二字来概括。
但这还不够。
阮语深呼吸一口气,手指从周辞清鬓角划过,沿着他的耳廓一路走到颈后。
“哥哥,你肯来这里,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爱我。”阮语五指穿过他稍硬的头发,永远孤高冷傲的头颅此刻就在她手下。
“但我对你何止是爱。”她双手滑到他的下颌,抚慰似的来回描绘他脸侧紧咬下突兀的线条,“你总说我妈妈爱抱着我哭哭啼啼的,但你不知道,那是她在劝冥顽不灵的我回头,劝我不要因为爱你就盲目跟着你一步步踏入深渊。”
这次她没有撒谎。
而阮语爱周辞清——这是她向全世界撒的谎。
阮仪不知道她不爱周辞清,更不知道她要借周辞清的力量报复吴观山,所以在一个母亲眼里,周辞清是个最不及格的男人。
他身世复杂,手段暴戾,一身杀气连狂风也无法吹散。高高在上,睥睨众生,怎么也不像个好人。
更别说要跟这样的人执手偕老了。
所以母女每一年的见面都以阮仪的哭啼作为结尾,阮语只能抱着母亲不停安慰:“周辞清真的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残暴,也没有教坏我,是我主动跟他学习。他还刚成年就能以一敌十,我跟他学点防身术怎么了?”
“你想想啊,他年纪轻轻就坐在家族最高的位置,四面八方都是豺狼猛兽,他不装得凶一点怎么镇得住下面的人?”
“而且高处不胜寒,他平日里都是很寂寞的。我喜欢他,就多为他着想一点,哪怕在他身边再危险,我也要陪着他,让他不再孤单……”
原谅她一次次信口开河,她只是想让母亲好受一点。
在阮语的饮泣中,原话一字一句传达至周辞清的耳中,化成明刀明枪,扎在他每一寸要害上,明明没有血流淌,却痛得他发不出一丝声响。
“周辞清,我对你更多是盲目。”她吸了吸鼻子,抬头闭眼避开他被急切控制的脸庞,“盲目的信任,盲目的跟随。哪怕我早就知道你不爱我,只想看着我为你堕落……”
“不是的!”
他喉咙喑醷,连声音都带着凄遑的沙哑。
内心的腌臜被无情掀开,脸上的疲惫和无力随着头顶的射灯骤然停下,定在他的脸上变成了一道道沟壑。
但呵斥过后,他连反驳自己的理由也找不到,只能入静止般看着阮语,乞求她再一次一笔带过。
“不是什么?”阮语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再次状告他的罪名,“周辞清,我从来没有掩饰我爱你这件事,但你总要问我想要怎么样,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她抽出被握在手心的拳头,用力抵在周辞清的胸口处,他有力的心跳不停击碰触她的指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