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无论儿臣再如何努力,父皇也从未属意与我他为了那把龙椅,甚至考虑过一个残废、一个女人,但眼中却永远没有我这个在朝兢兢业业的二皇子!
他死死咬着牙,情至深处,眼中竟不自觉地弥漫起一层水雾,字字泣血道:昔年明晏在时,满朝文武皆赞颂他七窍玲珑,乃不世之材,天生便是继承大统的材料;后来,咱们好不容易钻研设局,让他死在江南,伪造成一场天衣无缝的意外,连父皇都没能查出半点线索可这回仍旧没有轮到我
婉贵妃倏地抿起唇,面色半是心疼半是纠结,似乎想要责怪儿子将这个埋藏了多年的大秘密轻易脱口而出,但心里又实在难受得紧,只得回握住他的手,叹息着喃喃道:晖儿
明晏之后,父皇第一个考虑的,就是中宫的第二个嫡子明景!明晖听出了母妃语气中的制止之意,却充耳不闻,恨声道,好在此次,连上天都在助我,让他没活多久就成了个残废,彻底丧失了争夺太子之位的资格这下,父皇总算开始重用于我,派我到乾州办差,入职吏部,主持接待羌弥使臣我本以为这次太子之位总算手到擒来,可这么多年下来,却依然只是个皇子!还被一个公主压在脚下抬不起头!
明晖双目赤红,积藏在心底的怒火甫一发作,便状似燎原,烧得他脑中理智全无。
明昙,明昙她就算是再怎么聪颖毓秀,再如何深得民心,都只是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身登大宝?父皇真是糊涂糊涂啊!
耳中听着儿子痛苦的长嘶,望向他不知觉从眼眶中滑落的泪水,婉贵妃不禁觉得心如刀割,颤抖地抚了抚对方的肩头,同样潸然泪下道:陛下当真是糊涂你我母子二人这么多年的努力,竟都入不得他的眼他就只能看到那个没有半点心计手段的坤宁宫!
沈若扶入宫多年,位至贵妃,但却连凤印的一个边角都没摸到过,心中又怎能不对处处压在她头上的皇后怨憎?
早在多年之前,皇帝将明晏立为太子后,她就发下毒誓,此生都要与坤宁宫不共戴天!
母妃,您之前曾教导过儿臣明晖脸色沉郁,声音就好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又低又冷得吓人。
欲成大事者,必将心狠手辣,摒除一切情感杂念,方能登顶至途。
他死死回握住婉贵妃的手,猛的抬起眼,目光中的情绪复杂万般,但最终却仍是彻骨的仇恨占据了上风。
如今,就是到了该狠的时候了!
婉贵妃心中一突,睁大双眸,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儿子话中的隐意。
虽然她心机城府皆是上佳,手上的人命不计其数,但这会儿面对此等足可诛九族的大事,却还是露了几分怯,犹疑地摇着头:不成,如此终究太过冒险左右我们也曾对明晏下过手,这会儿再添一个明昙也罢,只要做得像之前那样不露痕迹
母妃,您现在怎么如此天真!明晖毫不留情地打断她,怒声道,就依父皇如今对明昙的看护,以及围绕在其身边的各种势力,林丞相府、禁军、户部、皇后母族就连仪妃娘娘出身的定远大将军府,也多次对她青眼有加,岂是我们能够轻易动手的人物?况且,先前大皇兄那次,是正好碰上他下江南办差,才给了我们可乘之机,命人埋伏在必经的郊外小路上行刺而现在,明昙从不独自外出,京城又被禁军包得像铁桶一样,我们怎能有机会下手?
可是
母妃!您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明晖深深叹息,别开眼神,终究还是下了一剂猛药。
儿臣知道您尚在闺中时,就曾一心倾慕父皇,及笄后更是主动要求进宫为妃但您在宫中这么多年,想必也已经看明白了:父皇根本不爱任何一个妃嫔,甚至包括他亲自求娶的皇后顾氏!他此生最爱的,就是治国理政平天下,顶多再加一个明昙明晖咬咬牙,不忍地说,除这之外,他的心里什么都没有,也同样没有您的位置啊,母妃!
他捏紧双拳,死死盯着面前依旧面容美丽温婉,却早已风华不在的女人,语气颤抖道:您已经把自己的二十多年岁月都葬送在了这座宫闱里,此时若再不悔悟,难道是想要终生为妃,到死也坐不上那个梦寐以求的后位吗!
婉贵妃浑身一震,猛的转过眼,看向揭露了自己陈年伤疤的儿子,条件反射般不断摇着头,不本宫不想
那就陪儿臣放手一搏。明晖郑重道,待到大业有成后,儿臣必将三叩九拜,将您迎为皇太后,给您无上的尊荣!
太后也是后位。
不得不说,纵使心中对皇帝仍留有痴恋,但婉贵妃也是在真真切切地为儿子的提议而心动。
说得不错。她不想到死都是妃位,不想被顾缨那个女人永远踩在脚下!
好。母妃答应你。
婉贵妃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伸手扳住明晖的肩膀,应诺道:待到明日一早,本宫便立刻去信给你外祖,邀他共商大事
母妃,明晖也重重点头,沉声说道,是成是败,就在如今一举了!
第93章
广阳宫中, 母子二人在殿内商讨大事时,一切宫人都被尽皆屏退。
新雪身为大宫女,有资格在距离主殿最近的地方值守。待到即将晚膳的时辰, 她转头看了看天色,终于小心翼翼地靠近大门紧闭的主殿, 准备问一问娘娘和二殿下要不要准备传膳。
然而, 还不等她来到近前, 便一眼看到门口正站着一个身穿蟒袍的身影, 登时大惊失色, 赶忙小步冲上前去, 一把拉住对方的手臂,死死压低声音道:五殿下!您怎么在这儿?娘娘不是吩咐了, 不准任何人靠近主殿的吗?
此人正是五皇子明曜。
今年的年宴盛大, 不少皇子都被召回宫里出席,就连出嫁的大公主也一并回宫小住, 明曜自然也不例外, 需要从初一开始,暂住于拥有许多空旷宫室的广阳宫,待到正月十五才能再回王府。
而现在,被新雪紧张兮兮地盯着,明曜却半晌都没什么反应,就仿佛是方才看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东西一般,垂着眼睛, 神色空洞而茫然,许久才慢慢转头,与新雪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几乎把新雪看得遍体生寒,险些倒抽一口冷气。但她眼下却顾不得那许多, 急忙扯着对方的衣袖,劝道:五殿下,您万万不可在此久留啊!若是被娘娘发现您违背了她的意思您可就要再去佛堂罚跪抄经了!
她拽着人劝说了半天,直到口干舌燥后,对方才终于像是醒过神来一样,木愣愣地点了点头,重复道:是了,不可在此久留
明曜说话的声音极低,新雪一时都没有听清,不禁疑惑道:五殿下?
本王无事。
明曜慢慢摇头,用藏在袖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方才能勉力维持住镇定的表情。
还劳新雪姐姐多关照些,千万莫要告诉母妃我曾来过
是是是,婢子明白。
新雪跟在婉贵妃身边多年,几乎是将五皇子一手带大的。从前后者年龄尚小时,她就对主子的偏心多有微词,认为五殿下勤奋好学、资质上佳、为人处世皆比同龄人要老练成熟,哪里比不上二殿下?
但无奈,兴许为人父母,就总是做不到一碗水端平婉贵妃眼中从来都只能看得到明晖,却一直对明曜不假辞色,连件新衣服都没给后者亲手挑过,对待两个儿子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让新雪作为一个旁观的外人,都不由频频皱眉,对五皇子更加心疼怜惜。
因为只有她知道,在夜深人静,或是酷暑难忍,或是寒冬腊月里,总会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挑灯夜读,手上满是墨痕笔印,只求能盼得母妃对自己那一星半点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