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昙自知理亏地凑上前去,一边握着皇后的手告罪,一边暗暗转头给三哥使眼色,让他帮自己一道求情。
结果不料,明景此时可记仇得很,只当她是在眼角抽筋,不光不为抢了自己马车的妹妹开脱,反而还拿茶盖刮了刮盏沿,老神在在地添油加醋:你成日和那林大小姐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不过少见两天,就能急成这样?我可不信。
明昙猛的扭过头,冲他龇牙咧嘴,不许说话!明天不给你拜年了!
望着兄妹两人间来往笑闹,皇后与华瑢对视一眼,不由齐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除夕团圆夜,合该如此热闹才是。
行了行了,去就去罢,本宫哪能管得住你?皇后伸指点了点明昙的额头,暂且放过她,转头朝渡叶吩咐,公主既回来了,便让小厨房赶紧摆膳,莫要误了点灯守岁的时辰
她的话音还未落地,便听殿门旁忽然传来一声朗笑,有人跨入门槛,戏谑道:那不知朕是否有幸,能在今夜与诸位一道守岁啊?
父皇!
明昙眼睛一亮,转过身去,果见皇帝一身明黄龙袍,正笑眯眯地看向他们,朝皇后挑眉道:梓童能否准允?
陛下说笑了,皇后无奈道,您愿同来守岁,这可是坤宁宫的福气,难道臣妾还会将您赶出去不成?
哈哈哈哈,你即使要赶,朕也定会赖在这儿不走了!
皇帝摆摆手,看了看明景,忽像是想起什么那样,转头对盛安吩咐道:派人去将朕库里那坛三十年陈酿的太湖花雕拿来吧,这酒性子偏温,有舒筋活血之效,恰能让景儿与朕对饮几杯!
明景微微一笑,颔首道:是,儿臣自当奉陪。
几句话间,氛围正好,殿中父母子女一派其乐融融,可唯一的外人华瑢却轻轻垂下眼睛,有些迟疑地站起身来,冲皇帝福了一礼,忽然道:陛下,皇后娘娘。天色不早,嫔妾这便先行告退回宫了。
这话一出口,原本还在说笑的几人都愣了愣,同时转头望向她。皇后更是瞬间笑容尽失,显得尤为慌乱,一把将华瑢的手腕死死扣住,急迫道:阿玉
皇帝也皱皱眉,不赞同地看向对方,摇头道:回去做什么?你宫里冷清得很,连个人气儿都没有,哪能比得上坤宁宫热闹?就在这里待着,不许走,也不许瞎想,今日除夕佳节,等会儿好生陪着梓童守岁便是。
可嫔妾
行了行了,圣命不可违。
皇帝盯着华瑢看了看,将后者脸上隐约的不安尽收眼底,只得意味不明地又低声补了一句:更何况,这也本就是朕欠你们二人的,且安心留下吧。
是,嫔妾遵旨。
华瑢抿起唇,微叹一声,反握住皇后的手,似乎同时还低声说了句什么,但明昙并没有听见。
她的目光流转,在皇后、仪妃与皇帝三人身上匆匆扫过,心中顿了半晌,却终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上一辈的情感纠葛恩恩怨怨,还是不应随意插手,让他们自行解决罢。
坤宁宫的小厨房在整个皇宫里都算得上是拔尖,能与御膳房一较高下,厨子做出的菜品丰盛美观,香气四溢,单看着就令人不由自主食指大动。
几人依次入座,开始用膳。明昙一眼便相中了那道离她最近的拔丝红苕,当机立断伸筷子一夹,往上提起,几条玲珑细长的糖丝立即被拽了起来,拖得又长又细;待到拔丝足够后,再放在旁边备好的清水中一蘸,糖丝立即凝固折断,最后落到细腻的白瓷盘子上,晶莹剔透,纤毫毕现。
反观红苕本身,金黄的糖面仿佛琉璃一般,被厨子妥帖平整地裹在其上,映出灯火的灼光。琨州出产的薯块色泽偏深,就如同一颗颗红宝石般陈列在盘中,与千丝万缕的糖线交织着,恍然不像菜肴,倒像是个工艺品那样精雕细琢。
为了保证能够顺利拔起丝来,这道菜上桌后也仍然烫呼呼的。明昙夹起红薯,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块,顿觉甜香满盈,有棱有角的糖面琉璃在口中碎裂,化成一汪甜津津的热流,将红苕原本太过绵密噎人的口感中和了许多,并使其变得更加香软,顺着舌尖直直甜到心坎里,正是一道非常适合在年节享用的美味佳肴。
自从昙儿给膳房送去了许多红苕后,听闻各宫都最爱点这道菜。
皇后同样夹起一块红苕,学着明昙的样子,放在小碗里过了过水,端详道:小厨房今天倒也是头一回试做,却不知味道如何?
很是香甜可口。明昙笑道,这红苕能烤能炸,能煮能烧,样样都十分美味,可是个再好不过的吃食了!
沅州种得就是这东西罢?即使是不爱甜食的明景也尝了一块,不禁点头赞道,与稻麦比起来,滋味也不曾差到哪去,怪不得昙儿当时要费大力气从琨州移栽植株
况且,这红苕除了容易成活之外,最大的好处,便是轻易就能让人饱足。
皇帝笑了笑,和蔼地望向明昙,如今钦差已归,朕也将他们都封赏完了,却唯独还落下个你这次龙鳞力荐让沅州种植红苕,可是帮朝廷立了大功,怎么样,想要什么赏赐?
赏赐?
明昙还真没想过。
她捏着筷子,呆呆愣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摇头道:龙鳞身为天家子女,受百姓供养,想方设法救济灾民乃是本分,哪还能厚颜向父皇讨赏呢?
是朕要赏你,又不是你主动讨的,何来厚颜一说?皇帝不依不饶地追问道,金银财帛,屋宅田地,莫非龙鳞就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么?
这还真没有诶。
明昙歪着脑袋沉吟片刻后,无可奈何地撂下筷子,摊了摊手,您和母后、还有仪妃娘娘平日赏给我的金银财帛就已经堆满了库房,放都快要放不下;至于房屋田地之流,则更加没用龙鳞如今不缺住处,名下又有春州皇庄,还要旁的作甚?
她是真的很无欲无求了。
这一番话说得发自肺腑,皇帝显然听出了明昙真切的推拒之意。他虽有心嘉奖女儿,却也不好赏赐些对方确实用不上的东西,只得遗憾叹息道:不论如何,龙鳞有功在身,这是板上钉钉之事。你既然现在想不出要讨什么赏,那便先在父皇这里欠着,容后再议罢!
明昙眨眨眼睛,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笑眯眯道:龙鳞多谢父皇厚爱!
如此谈笑间,不知不觉,年夜饭便欢畅地进行到了一半。
这时,就在几人笑语盈盈、闲话家常的自在档口,原本候在殿外的渡叶却突然匆匆敲门进殿,行礼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瑞兰轩的宫女茹菱正在外求见,是奉七公主之命,特意为了给九殿下送菜肴而来。
阿暶咳、七皇姐?
明昙一愣,放下筷子,欣喜地笑道:这大年三十的,真难为她还念着我了。
皇帝挑了挑眉,一边朝渡叶颔首,示意准允那宫女进殿送菜,一边对明昙调侃道:咦,龙鳞竟与你七皇姐也交情不错?朕似乎记得她最爱清净,时常独自闷头看书,居然还能受得了你这般咋咋呼呼的性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