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昙与她对视了几息后,下意识别开眼睛,抿唇说道:七皇姐,许久不见。
来人正是静贵人所出的七公主,明暶。
多年之前,她原本是被皇帝定下的和亲公主,却因为瑛妃忽然横插一脚,主动提出要让三公主明昭代为和亲、嫁往羌弥后,明暶才得以在天承皇宫中长大,不曾远走他乡。
如今算算年纪,这位七皇姐,倒也已经是一位二八佳人了。
在上书房的时候,明昭、明暶与明昙三人的关系还甚是亲密,经常一起品茶扑蝶,间或讨论宫外新出的话本,共同在御花园里看书写字那时对于明昙而言,除了林漱容外,这两人就是她心中最重要的兰交挚友。
但后来世事难料。
在明昭代替明暶前往和亲后,她们原本稳固的三人关系就此崩塌。再加上静贵人因此将瑛妃视作恩人、几乎是彻底与后者结为一派,则更让明昙感到由衷的警惕与厌恶。
当年婉贵妃和宁妃结盟,在宫中横行霸道,不知有多少妃嫔深受其害而今,瑛静这两人居然也开始出现抱团的苗头,莫非是想效仿从前的婉宁党,再将宫中搅得上下不宁么?
至于静贵人的报恩论,明昙更是嗤之以鼻替她女儿远嫁羌弥的,分明是三公主,这与在宫中白得了个妃位、尽享荣华的瑛妃又有何关系?
她母女二人应该感谢的是明昭,而非卖女求荣的瑛妃!
所以,既由于这份埋藏在心底的不痛快,又因后来繁忙非常的功课与题海,明昙便单方面切断了与明暶的联系,渐渐与她疏远了许多,如今已逾七年。
说回御花园中。
眼下,只见明昙的态度冷淡,明暶不禁咬了咬下唇,方才唤人的勇气也消失了个无影无踪,连声线都隐隐有些颤抖起来。
我对不起,我并非有意要打断九皇妹赏花
她还像小时候一样内向,说话的声音很低又很轻,仿佛一不留神,就会淹没在瑟瑟的秋风中,难以寻踪。
只是我方才听到有人念诗,一时诧异,所以才从旁边绕过来看了看,绝无惊扰之意
这话的语气措辞都十分卑微,像是完全忘记了她自己才是长姐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惜。
明昙眼珠微转,盯着明暶看了一会儿,直把对方看得心中打鼓,又往后退了一小步后,方才暗暗地叹了口气。
其实归根结底,明暶又有什么错呢?
她当年还那么小,母妃也仅是个低位贵人,只需婉贵妃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被推上台前,成了宫斗与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候选,且毫无反抗的机会。
而说句实话,在明暶得知自己将要和亲时,心中的惧怕与惶恐又何尝会少于明昭?
再退一步来说,若最后没有瑛妃插手,真的将由七公主前去和亲,明昙又怎会对这个结果冷心冷肺、袖手旁观?
生在帝王家,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无奈。
如今的明昙已经成长了许多,涉政颇深,再回头看去就会发现瑛妃昔年主动送明昭和亲,其实是一种向高位攀登的手段、是后宫角斗之下的必然结果,而非是因此去责怪明暶的理由。
她不想去和亲,于是顺水推舟,在瑛妃促成此事的时候没有阻止,这并没有错。
即使是明昭,在与阿图萨情投意合之前,又何尝会想嫁往草原深处,离家乡万里?
所以,明昙可以斥骂瑛妃卖女求荣、怨愤静贵人不识好歹,却唯独没有立场去责怪明暶
因为她也像明昭一样,只是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她何其无辜。
脑海中思绪万千,瞬间划过了许多东西。
明昙垂下眼睛,拨弄着手中白菊的花瓣,在明暶愈发不安的目光中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道:既然碰上了,那要不要到湖边坐坐?
完全没料到会从对方口中听到邀请,明暶在结结实实的一怔后,方才反应过来,受宠若惊地睁大了眼睛:可以吗?
嗯,走吧。
明昙点了点头,率先转过身,顺着秋风向湖边的亭子走去。
而明暶却依然有些胆怯地落后她半步,时不时偷眼看向明昙的侧脸,心中有些兴奋于对方态度的转变,却又有些隐隐的失落与伤感。
她们似乎已经有很多年都未曾像今天这样,能有一个闲谈的独处机会了
没想到会在御花园里碰到你。
最终,两厢静默半晌,仍是明昙微微侧过头来,递出了第一个话题,我以为你还是会像小时候那样比起出来游玩,更愿意待在殿中,安安静静地看几本书。
嗯。最早以前是这样的。明暶低低道,但现在一个人待在宫里,却总会觉得很冷清,连带着看书也没什么滋味反而还不抵到御花园里逛逛更有趣些。
听她说到冷清二字时,明昙眸中转瞬而过一丝讶异,很有些怔然道:可我记得你不是最喜欢安静的环境么?
那都是很早之前了。
明暶的语气很轻柔,像是一不留神就会被风吹走一样,缓缓地说:自从与你和三皇姐相熟后,即使是看书,我也喜欢周围有人同我一起,偶尔交流两句其中的意趣之处,可惜
可惜后来,明昭远嫁,明昙与林漱容形影不离,明暶便成了最终被落下的那个。她依旧爱看各类古籍与宫外的话本,但仍然待在身边的,却从巧笑倩兮的姐妹变成了空荡荡的石凳,年复一年,直到如今。
明昙轻轻蹙了蹙眉,望向对方黯淡的眼眸,喉中就像是哽了一根锋利的鱼刺般,张口欲言半晌,却终究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可惜。确实可惜。
她们本应该是宫中最为腹心相知的三个姐妹然而,却在种种原因的作弄下,平白相隔了七年的时光。
阿暶。
明昙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用漆黑的双眸深深望向对方,忽然笑了笑,你过来些。
明暶有些茫然地与之对视着,敏锐地发现了称呼的改变她与明昙的年纪相差仅有几月,从前便也就任由对方称呼自己的乳名于是,明暶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依言上前半步,却被明昙一把握住了手腕。
?
明暶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鼻尖便迅速掠过一抹若有似无的清浅花香,登时让人神智一清。
而在她眼前,明昙抬起手臂,把指尖勾着的那朵白菊轻轻别在了明暶的发髻旁,冲对方弯起眼眸,语气温柔地说: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我记得你与我和昭昭姐读书时,一直都最欣赏李易安的词赋,却不知如今是不是也像从前的习惯那样,已经多有不同了呢?
一阵微凉的秋风恰在此时吹过,将水蓝的裙角拂出道道波纹。
她们三人读书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