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昙又将他端详了一会儿,发现温老头仍是一副惫懒的模样,似乎并无恶意,心下便也放松了些许,却仍保持着警惕,继续问他:你既这般诚实,那我且问你:这灯可有蹊跷?
没啥蹊跷,温老头道,只是比莲花灯更灵验些罢了。
灵验?明昙冷哼一声,这些神鬼之事,你以为我会这样容易轻信么?
然而,听她这话,温老头忽然像是提起了些兴致一般,手里蒲扇打得更快,略显浑浊的双眼也是微微一亮。
他摸了摸下巴,徐徐说道:旁人我倒不知,不过丫头你嘛还是不该不信这神鬼之事的哟。
!
明昙蓦地睁大了眼睛。
她怔怔望着对方,脸色发白,愕然道:你
林漱容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蹙了蹙眉,正待询问时,却见温老头将目光转向了自己,戏谑道:你就是痴念那臭老头的俗家弟子吧?
痴念住持?
见他提出这个名字,林漱容一愣,仿佛顿时想起了什么,不由疑声道,您莫非是破尘观的那位
温老头赶紧摆了摆手,打断道:早便还俗了,还何必怀念旧事呢?
听对方爽快地承认身份,林漱容总算松了一口气,放下手,转头朝明昙低声道:殿下无须担忧了。这位是我师父,慈安寺痴念住持的至交好友,上水道长。
诶诶诶,温老头皱起脸,都说旧事毋提了。
可即便如此,明昙却也半点没能放松,反倒在林漱容道破温老头的身份后更加提心吊胆了起来。
她竭力克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道:所以,你今日与我一见,是想做些什么?
你这丫头好生古怪,温老头打了个哈欠,凉凉道,难道不是你要来我这里买灯的么?
明昙:
好有道理。
小丑竟是我自己。
她沉默半晌,总算平静了不少,干巴巴地道:这两盏灯当真没有问题?
爱买不买。
温老头这会儿倒像是脾气上来了,白眼一翻,朝旁边努了努嘴,很是贫贱不能移地说,往东一里是赵家婶子的灯铺,慢走不送!
明昙嘴角一抽,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电光火石般出手,一把抓起那两盏龙凤舟灯,高高仰着头道: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你当我傻啊!她转头朝向林漱容,理所当然道,快给他付账,省的这臭老头反悔!
温老头:
林漱容见她总算恢复正常,不由松了一口气,从荷包中拿出了两锭银子放在桌上,温声道:道长请。
温老头眼疾手快,一边咕哝着小丫头真难伺候,一边迅速将那两锭银子收到袖中,不耐烦地催促道:行了,银货两讫,快走快走。
明昙白眼一翻,懒得和这幼稚的老头多磨。
不过,她刚转身走了两步,便听温老头又在后面打着蒲扇,慢悠悠地提醒道:这对灯很灵验的哦许愿时切记慎重斟酌,千万不要浪费老头的一片心意啊
明昙捏着河灯的指尖一紧,扬声淡淡道:多谢,我会谨记在心的。
糖葫芦小贩除了山楂偶尔太酸之外诚不欺人,此时河边的确还没有多么拥挤。
明昙正立在水边,把玩着手里的河灯。
这灯被做成了龙舟形状,舟头处是只惟妙惟肖的龙首,双角长须,尖牙利齿,看着十分威严凶戾;舟末端则是一条镶着绒毛的龙尾,细长而弯曲,的确活灵活现。
正中的龙脊之处,乘着一盏尚未点亮的小灯。外罩是能够拆卸下来的油纸外框,既可以保护里头的蜡烛不被河风吹灭,也可以装载放灯者所书写的心愿纸条。
明昙垂下眼睛,指尖轻轻蹭了蹭舟身上细细密密、触感逼真的青色龙鳞。
皇帝明熠在九公主降生之时,亲自取给她的小字正是唤作龙鳞。
很难让人不多想。
明昙低声自语了一句,转过头去,只见林漱容已经拆开了她的那盏凤船灯长得倒是和明昙那盏差不多,也是前头凤首后头尾羽拿出里头放着的麻纸和石墨条,正一笔一划地在上面写着字。
这么快?
明昙有点好奇,刚想凑过去看看她写了什么时,林漱容却灵巧地一转身,躲过前者的目光,笑吟吟道:殿下也会对我的心愿感兴趣?
谁稀罕。被抓包的明昙撇了撇嘴,也快手快脚地拆开自己的灯,握着笔,不暇思索地在上头仔细写了起来。
愿我天承,万世升平;风调雨顺,海晏河清。
写完这十六个大字,她也不再多笔,直接干脆地将纸条叠好,塞进了油纸罩的小夹层中。
现在就只待点灯了。
明昙眼珠一转,捂嘴偷笑了两声,蹑手蹑脚地走到林漱容身后,猛的一踮脚,瞬间便看到了她所写的最后一行字。
三愿九公主终能得偿夙愿
林漱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伸手挡住纸张,回神转头笑嗔道:殿下莫看万一不灵验了可怎么办?
明昙挑起眉梢,一点认错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变本加厉地更凑到她跟前,勾起一个微笑道:看不出来,林大小姐竟然这么在乎我呀?
我既是殿下的伴读,便也算殿下的臣子了,林漱容轻描淡写道,哪有臣子不尽心侍奉君主的呢?
明昙皱了皱鼻子,吐槽道:你这比喻好生奇怪,难道所有的臣子都会对君王尽忠不成?算了,这才不是重点。
她不欲就此争论,抛开这些杂念,在林漱容平静的眼神下踮起脚尖,抬手紧紧攥住了后者的前襟,笑了一下。
万千灯火瞬间倒映在她眼中。
明昙亲亲密密地凑到林漱容耳边,语气又轻又柔,故意取了她寄名的最后两个字,调笑似的小声唤道:卿卿
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啊?
第24章
卿卿
没想到她会这样亲昵地称呼自己。
林漱容呼吸微滞, 指尖瞬时在袖下绞紧。原本平静的眼神也起了些许波澜,定定看向行为大胆的小公主,头一次在对方面前尽失笑意。
仿佛一只盯上猎物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