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里鸦雀无声,个个如临大敌,不敢出声。
僵持间,顾长愿偷偷动了,身子僵着,脚尖却稍一往前,点了点脚边的喷雾器。何一明见了,飞快捡起滤嘴朝上一扬,对准顾长愿的肩膀,同一时间,边庭扣紧扳机,瞄准幼猴脑部。
浓烟袅袅上升,幼猴的喘息弱了,眼里的红光变得模糊,时有时无,它胸口剧烈鼓起,像快爆炸的气球。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走得极慢,直到最后一丝麻醉喷雾用尽,发出滋滋空响,顾长愿终于听到稀稀拉拉的水声,这水声在寂静中宛若一枚信号,他壮着胆子扭头,看见小猴子失了禁,青黄色的尿水顺着他的肩膀往下流。
尿水渗到山石里,成了苔藓的养料,小猴子终于脱力,跌在地上,鼓着双眼,翻出大团眼白,露出仇视的表情。
顾长愿双腿一软,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沉,连忙抓住离他最近的士兵,才不至于瘫在地上。
“妈的,好险。”高瞻长吁一口气,收了枪,见边庭仍然食指紧扣、瞄准猴脑。
“好了,没事了……”
边庭纹丝不动,仿佛被定在原地。
“没事了,还举着枪干嘛……”高瞻推了他一把,竟没推动,边庭又冷又硬,像块石头。
高瞻疑惑了半秒,见他脸上阴层层的,看不出表情,手指仿佛生了根,和枪绑在一起。
“这是干嘛,放轻松……”
高瞻朝他背上拍了两下,其他人见了,不解地看过来。
“是伤口裂了?”顾长愿拖着僵硬的双腿走到边庭面前。
边庭望向顾长愿,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声音,顾长愿以为听漏了,正要再问,忽地停住了。
他看到一双快要哭出来的眼睛。
第三十二章 暗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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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庭的眼睛有一种年轻人的特质,干净、纯粹,双眼皮深得像夹沟,眼睫毛又长又翘,耷下来的时候能盖住整个眼睑。要说长相,他平头小脸深皮肤,不出彩,可一双眼睛就像荒原里的向日葵,哪怕背后灰土茫茫,眼里依旧满是憧憬,明亮又令人欣喜。
边庭看着顾长愿,眼里有光在流动,他心口突突的,无端生了一丝慌乱。
“伤口裂了吗?”
他又问了一次,这次,顾长愿知道问了一句废话,因为这双眼睛从头到尾都定格在他身上,但他还是问了,明知故问就等于把问题又抛回去。
中年人的狡诈。
“没有。”边庭小声说。
顾长愿咽了口唾沫:“那是昨夜没休息好?”
边庭想了想,嗯了一声。
“回去好好睡一觉。”
边庭点了点头。
众人见边庭没事,舒了口气,各自收尾,高瞻去抓夹缝里的病猴,舒砚把小猴子锁进笼子,顾长愿用余光瞄着边庭,视线一落,边庭就转过头,好像背后装了雷达似的,顾长愿只好假装在看舒砚。
“现在怎么办?”舒砚问。
何一明竖起耳朵,洞穴里还有咯咯嚓嚓的声音。
“里面应该还有。”
“先回去。”边庭说。
何一明:“里面还有。”
边庭捡起喷雾器:“麻醉剂用完了,不能再往前了。”
舒砚看着笼子里的小猴子,也说:“今天有收获了,先回去吧,不知道洞里有多深,急不得。”
“那好,先收工。”高瞻拧着笼子出来。
“收工,收工……”士兵们也高兴。在洞穴里多待一秒就多一份危险,能早收工最好。
何一明不甘心地朝夹缝深处瞅了眼,但没说什么。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回,顾长愿放松下来,揉了揉肩膀,忽然摸到右肩上一个奇怪的凹口,觉得不对劲,又摸了一次。
“那个……”他轻咳了声。
队伍闻言停下来。
顾长愿指着肩膀,脸色有些僵硬:“我的防护服……裂了。”
也许是被猴爪子勾到,防护服右肩处裂了一道食指长的口子。一想到沾满涎水的爪子,顾长愿胃里一阵缩紧,刚退去的恐惧又排山倒海地涌上来。
何一明喝道:“赶紧出去!到担架上躺着!”
边庭回过神,抓了顾长愿的胳膊就往外跑,绿水飞溅,到了洞口,他大吼:“支开担架!”
留守的士兵吓得一哆嗦,顾长愿钻进隔离气囊,任由边庭和士兵把他抬下山。阳光直射,刺得他眼前白花花一片,他只好眯起眼。边庭的脸随着他阖上的眼睑变成一条细线,只剩悬着汗水的鼻梁、咬紧的嘴唇和紧锁在他身上的视线。
边庭丝毫不看脚下,只盯着他,一种强烈的、毫不掩饰的关心从眼里喷涌出来。顾长愿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炙热的眼神,好像燃烧着什么。
顾长愿看了会儿,把头扭开了。
不是错觉,没有什么由头,顿悟说来就来。
到了山脚,高瞻调来直升飞机,一行人匆匆回了哨所。
一落地,顾长愿跑进消毒间,消毒间没有灯,光线灰暗,水流从头顶浇下来,四面八方的消毒喷雾像蜘蛛一样爬上他的身体,他强忍着胃里的恶心,冲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脱下防护服,光着身子跑到洗手池边干呕起来。
空气里充斥着一股酸味,水池上方的镜子映出一张邋遢的脸,双颊深陷、面若死灰。骤然间,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