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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回家前给我留了晚饭,走之前仍放心不下,隔着房门喊我,“要不然妈留下来陪你。”
我那时候还在昏睡,被她硬生生吵醒的,“我没事,你快走吧,待会儿没车了。”
“我已经把饭菜都烧好了,你吃不完就倒了,天气热搁冰箱里也容易坏。少喝酒,少抽烟,别打架,听到没?”
“行了,知道了。”我拉起被子蒙住头。
“你跟妈说实话,真没事?”
“真没事。”
“好吧,那我走了,有什么事打电话啊。”
外面传来关门声,整间屋子再次陷入毫无生气的安静,我却睡不着了。空调开始轰隆隆地送冷气,我缩了缩手脚,裹起被子,脑袋发懵地看着窗外。
等到外头变成一片纯粹的青灰色,路灯就会亮起来。
有次做完爱,齐冀对我说,他想留在这过年,除夕夜就这样躺在床上,看烟花,肯定很美。
可是冬天太冷,他说,他想去南方看海。
我们一起去,他看着我。
我只是笑笑,摸了把他额头上的汗。
类似的话他说过很多次,我都记着,但从来没放在心上过。好比一颗糖,吃了,甜过了,最终会化的,你不能再指望它再变成蛋糕,变成蜂蜜。我自以为端得清楚,说到底还是害怕,怕齐冀若即若离,怕给人骗了感情。可人怂也就算了,又贪心得很,即便是糖衣里裹着刀片,也想攥着偷尝一口,小小一颗糖,架不住它甜呐。
其实甜不甜的,也只是我一厢情愿。人就这贱毛病,总喜欢骗自己,有时候骗狠了,原地画个圈儿都能把自己困住。
好在都结束了。我今天害他哭得那么厉害,也算我俩扯平了,往后谁也不欠谁,挺好。
我吐了口气,翻过身,才发现房间都已经黑透了,刚一使劲想爬起来,肋骨就咔咔响,差点没把我疼晕过去。我咬牙撑着坐起来,开了盏灯,掀起衣服看了看,那处皮肤黑红黑红的,肿得厉害,跟中了毒似的。
“嘶……”我手贱伸手去摸,感觉真能摸到断掉的骨头。
陈虎那个老傻逼。我用力摁了摁伤口,疼得直打激灵,才把心头的火气压下去。屁大点事啊,吃点止痛药消炎药就得。
客厅里还弥漫着饭菜香,我慢吞吞挪到厨房,拿碗添饭,第二碗饭打到一半,我顿了下,把饭倒了回去。
坐到桌边扒拉饭菜,东西咽不下去,气喘不上来,累得跟老牛犁了十亩地一样,吃顿饭能把人活活痛死。我气得把筷子拍桌子上,嘴一抹,决定去楼下超市买两瓶白酒。
以前也没觉得这破房子空成这样,房门一开一关,那声响能在耳边荡好几个来回。
我开了电视,坐回桌边,拧开瓶盖灌了一口,五十六度的红星二锅头,跟烧红的刀子似的,剌喉咙,还烧心。不像啤酒,温水煮青蛙,这玩意喝下去,天灵盖都能给你掀了。
不吃菜,光喝酒,酒瓶子很快就见底了,我扶着额头缓了会儿,又开了第二瓶。
这酒不行啊,它不上头,越喝越清醒了。过往的事情,就这么一桩桩,一件件从我眼前晃过去,身边好像围了一圈人,不断用指头戳我,骂我是个窝囊废。
对,我就是窝囊废,他妈的沈夺你矫情什么啊,你现在嫌这屋子安静了,嫌一个人寂寞了,你不习惯,你他妈一个月前怎么不习惯,当初骂人家强奸犯的是你,口口声声说玩玩的也是你,现在人一走要死要活的还是你,你牛逼啊,活成个林黛玉,没有倾国倾城貌,也落个多愁多病身,谁他妈稀罕可怜你。你也就知足吧,人好歹还留了五十万,你抡一辈子轮胎也挣不了那么多钱。
我闷了口酒,把酒瓶子怼眼前去找上面的保质期,奇了怪了,这酒怎么越喝越没味道。
酒劲倒是上来了,头晕得厉害,天不是天,地不是地,看东西都重影。我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只有齐冀,一直哭,怨我,说我不要他。
酒精熏得眼角发烫,我伸手抹了抹,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不是……没有办法嘛。
等你治好了病,你就不要我了。
你那么生气,是不是以为我嫌弃你生了病?
想到这我愣了一下,他会这样想吗?
他会这样想吗?觉得我离开他是因为他的病,觉得我讨厌他害怕他……
我一下子慌起来,摸裤兜,翻桌子,到处找手机,我得和他解释清楚,我不是那样想的,他那么美好,像个小天使一样,我怎么会嫌弃他?我都舍不得怪他,又怎么会讨厌他?
等找到手机,手抖着解开密码锁时,我却泄了气,看着拨号键有些茫然无措。
有意义吗?有意思吗?反正以后都不会见面了,误会了又能怎么样。
我丢掉手机,使劲搓了把脸,想到齐媛,想到陈虎,想到侯明,想到这几天发生的种种,心底火气腾起,恨不得咬碎一口牙。
我抄起面前的酒瓶子砸到桌子上,忍不住吼道:“干什么?
', ' ')('干什么?这他妈是干什么啊?”
*
敲门声好像响了很久。
我慢慢清醒过来,就是睁眼有些费劲,两片眼皮子粘在一块儿,头痛得要裂开来。
谁啊?
“谁啊?”我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门外那人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隔一会儿敲几下,不依不饶的,好像笃定了我就在家似的。
天花板上的圆形大灯好像一直在旋转,看得我有点想吐。我从床上爬起来,踩在地板上,感觉地是软的,晃晃悠悠,路都走不直。
我扶着门框,伸手打开门,来人朝我礼貌地笑了笑,“你好,沈先生。”
我怔愣了下,昨天在齐家见过的,那个老管家的女儿,“……你有事吗?”
她轻微地皱了下眉头,大概是觉得我身上不太好闻,“我来给少爷收拾衣服,虽然不值几个钱,可毕竟都是他的私人物品,一直放在你这也不大好。”她说完扫了眼我的腰,就那么一瞬间,还是被我看到了。
我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件睡裤。
“不好意思啊。”我捂住左胁,转身正好看到沙发上有件T恤,就拿来套上了。
“你进来吧,不用脱鞋,直接踩进来就行。”我边招呼她,边去收拾餐桌,真是乱得一塌糊涂。
“你坐会儿吧坐会儿,我马上去给你倒杯水。”我急急忙忙扫掉地上的玻璃渣。
她站在一边看着我,“没事,你先忙。”
我顿时感到有些尴尬,停下手里的动作,把扫帚搁到一边,“不好意思啊,家里有点乱。”
“没关系,我只是来收拾东西的,不敢多打扰。”
“那……那我去卧室整理出来给你。”
“不用麻烦,你拿出来放沙发上,我理一理就行。”
“噢,好。”
我这宿醉刚醒,脑子里面还是一团浆糊,去厕所洗了把脸才反应过来,那姑娘是要把齐冀的东西都带走。
也好,省得以后收拾起来麻烦,舍不得丢,又不知道用什么借口留着,这样挺好。
整理的时候才发现齐冀留在我这的东西不少,收拾完,衣柜都空了大半。
柜子里那几包他爱吃的零食我也没留下,全拿出来放沙发上了,最后还有张银行卡,“这卡里我自己的钱我都转出来了,剩下五十万是你们小姐的,麻烦你帮我还给她。”
姑娘没接,“你留着吧,就当是小少爷给你的,他肯定也希望你能过得好。”
我一时语塞,也不好意思强求,只好暂时把卡收起来。
那姑娘很细致,什么东西该装什么包她都清楚,衣服裤子鞋袜一件件理好收进行李箱,码得整整齐齐。我想搭把手,被她拒绝了。
屋子里只有窸窸窣窣的响声,我有些不自在,试图和她搭话,“那个,齐冀他……”
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他已经走了。”
又补充了一句,“不会再回来了。”
我心跳一下子就乱了,抓起桌子上的烟和打火机去了厨房。
我靠着灶台点了支烟,怕烟味散到客厅,就开了油烟机。
等她收拾完了,我想帮忙把东西拎下去又被她拒绝了。
她站在门口,边从包里拿东西,边说:“小少爷让我给你带句话。”
最后摸出把钥匙递给我,那是我给齐冀的房门钥匙。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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