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侃心中了然,淡淡道:“当如此也。”
……
肖晓晓带着这位老人走到自己的临时居所外,这是新建的房子,依山而建的双层木楼,还散发着新鲜木材的清香,客房之中摆着桌案和草席,那位跟来的青年很自觉地出门煮茶。
陶侃看着这位和渤海公年纪相差无几的女子,微微一叹:“渤海公可好?”
当年他受张华恩惠时,也曾出入司空府邸,见过那幼女随侍司空左右,被称一声世叔,然十年之后,当年的幼女已是总领北方,权势滔天。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主公甚好,”肖晓晓微笑着回答,“将军还记得主公,若让主公知晓,定会感动。”
陶侃无奈地摇头:“她连姓氏都已弃之,又何来感动之言。”
这话就很不好接了,不过肖晓晓本就是试探来着,闻言神情便是一肃:“怎么,将军也觉得,北方偌大基业,该让主公那位有血缘的弟弟继承吗?”
陶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道:“家国天下,岂能轻予,张舆才能平庸,他亦从未做此想。”
“哦,将军见过那位?”肖晓晓好奇了一把。
“见过,”陶侃没有多谈,将话题转移回来,“南方湿热,肖校尉突至此地,必不习惯吧?”
这时,茶送了过来,肖晓晓熟练地给陶侃斟上,才道:“不必试探,吾来此地,就是意图荆州。”
这话说得太直接,陶侃凝视着茶杯,叹息道:“吾为晋臣。”
“吾主亦是晋臣,”肖晓晓微笑道,“将军出生寒门,当知便是功劳过天,亦不可入建邺中枢,不是么?”
历史上,陶侃刚刚平定了荆州,就被踢到了广州平定叛乱,随后又接连平定了两次几乎推翻东晋、攻入都城的大叛乱,但这样的大的功劳,依然被排挤在建邺的中央政府之外,他一死,陶家就迅速没落,儿子们没一个人身居要职,孙子就更不必说了,而到曾孙陶渊明的时候,已经被排挤到“不为五斗米折腰”“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陶潜无鞋,友为其做鞋”的地步了。
而那时,离陶侃去世也不过四十年而已。
陶侃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但却终是叹息一声:“渤海公有治世之能,奈何吾已老去,怕是无力效劳。”
若他还是当年的小鱼吏,又或者是中年的尚书郎,都会依然弃职,追随渤海公。
但如今,他已经五十四了,在晋元帝后手攀到荆州之主,再让他用全副身家,重新开始,对一个有着家人的老人来说,赌性太大了。
“将军可知,大胜之后,王敦对您早已心怀戒备,如今已经有设计,将军若是久留于晋,败亡就在顷刻啊。”肖晓叹息道。
陶侃心中一紧,目光深邃,却没有再多问,只是抱拳道:“多谢提醒,老夫自会戒备,告辞。”
肖晓也不纠缠,微笑道:“请!”
陶侃起身,大步而出,肖晓甚至没有送他。
徐策看着这位将军仿佛赶场一样走掉,有些困惑地走到肖晓晓身边:“就说这么几句?”
“足够了,”肖晓晓把玩着茶杯,优雅道,“历史上,再过几天,陶侃就要吃人生的第一次大败仗,而这次失败,和当今东晋权臣王敦有点关系。”
“什么关系,王敦真的想他死吗?”徐策问道。
“当然不是,王敦虽然小气,但不是傻子,如今荆州四处叛乱,他留着陶侃还有大用呢,”肖晓晓将茶杯放下,“几天后的败仗,原因只是陶侃的手下贪功惹事,当了叛徒从而失败,唯一和王敦有关联的,不过是这叛徒刚刚从王敦那边回来罢了。”
但是如今自己这个简单的提醒,一下就击中了陶侃心中最大的弱点——他的一生,基本上可以写一本《我的奋斗》《我被高门嫌弃的一生》,只要那个手下当叛徒,陶侃肯定立刻就可以和王敦联系上,怀疑的种子一但种下,就再难铲除。
“那我们就等着?”徐策问。
“当然不是,我们得去搭救,”肖晓晓笑的超温柔,“历史书上写得很清楚,这场大败仗,就他一个人狼狈地逃回来了,这么好的施恩机会,错过了,得多遗憾啊。”
徐策平静地点头:“那我去做准备了。”
“去吧。”肖妃转过身,低头翻出一张地图,继续为自己的荆州计划做准备。
除了陶侃,她还比较馋那只打败陶侃的叛军,这只在晋朝是出了名能打的水军,头领更是能披铠甲在水中游泳的牛人,若是陶侃拿不下来,这个叛军也能当备胎用,鸡蛋总不能都放一个篮子。
第186章 欲擒故纵
如肖晓晓所说,很快,陶侃就遇到了麻烦。
自两年前洛阳失陷,北方士族衣冠南渡,荆州大族和流民、本地蛮夷的关系就越加紧张,而各地叛军内部、东晋朝廷内部都是派系林立,争斗不休。
陶侃刚刚因为大功从郡守升任州刺史,必然要将心腹安插到平定荆州的官军之中,这样军队才能如指臂使。
然而如此一来,官军中原本的贵族将领自然利益受损,有几人部将心中不平,加上晋元帝得国不正,天下很多人都觉得搞不好又是一个三国之乱,东晋中不少人都自比卧龙凤雏,觉得自己是那块料——一不被重用,就会心生怨怼,想找个明主投奔。
而叛军首领们一个个则当自己是曹操玄德,看谁都像毕生对手,但有一说一,如今的荆州,叛军真的很能打,大家看这些都有一种这是王霸之姿的错觉,好在陶侃的一场大胜,把这种错觉一扫而空。
陶侃更是准备乘胜追击,最好一口气将整个荆州平定。
……
九月的暑气还未全部散去,一名三十多岁、健壮高大的将领却身着沉重的戎装藤甲立于江上船头,看着面前水面的混乱战场。
大小数十船正在江面交战,其中一艘欲逃大船被飞爪勾住,源源不断的水军士卒正如蚂蚁一样爬上大船,与船上官兵大战,不时有伤亡士卒落入水中,染得江面一片血红。
他脸长凌乱的络腮胡子遮盖了半张脸,露出的脸庞甚是黝黑,那粗豪的眼眸只用轻轻一扫,便能让人感觉到其中的桀骜与凶残。
他叫杜曾,出生于南中——就是诸葛亮七擒七纵孟获那里,前些年,他在荆州当参军,当洛阳失陷,天下无主时,他的上官造反,成为荆州的叛军,他也混了郡守当当。
谁想后来,他上官没有皇帝命却有皇帝病,才占着两个郡的地方,居然就开始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了,连着杀了几十个部将,理由都莫须有的厉害,杜曾生于蛮地,没什么忠义之心,岂会惯着他,没有二话就推翻了上官,自己当了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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