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十几来辆车马的商队艰难地碾过春雨泥泞的官道,向着的北方前行。
一名长像普通的中年人骑在马上,凝视着官道周围整齐的田地,神色有些凝重。
“大人,过了乐陵,就是渤海郡了。”精壮的护卫打马过来,恭敬地道。
张宾点点头,应了一声,突然道:“这些,你去问问,这些,是哪家士族的田地?”
那护卫便催马前去询问,又快又返回车队,策马道:“回大人,他们说,这些是他们租种的官田。”
张宾便更困惑了。
他父亲当过中山守的太守,所以他对农事也知之一二,能种如此整齐的田地,那必是要耧车的,但这些都用得甚少,尤其是官田,都是官府的罪奴耕作,岂能用上耧车这种精贵的农具?
可这么大的一片田地,在短短的播种季节能都耕得如此整齐,那得用多少架耧车才够?
于是,他亲自策马去田边,看到一名老者正在施肥,便笑着前去搭话。
“老丈,你这青苗甚美啊。”他一派和蔼,“不知这一年收成几合啊?”
这夸奖让那老头瞬间舒服了,道:“这可得看天,若是风调雨顺,一亩可得两斛。”
张宾惊道:“这如何可能,那岂不是要比往年多收一半。”
“不错,”老人摸着胡须,笑道,“这渤海公来治后,传了我等沤肥之法,又兴修水渠……”
他指了指远方的一处水车,带着一点炫耀地道:“他们找人平整了洼地,抽水填土,做了许多耧车、铁犁,卖给我们也不收钱,只约定用夏收后的粮来抵,有了这些,若还种不好田,吾岂非白活这半辈子?”
张宾赞叹道:“如此,真是德政啊。”
老人嘿然道:“当然,你看我身上,这渤海公才来治了一年多,家中从人便有新衣可穿,你看吾身上。”
他展在双臂,身上是一件麻袄,有些灰脏,但光是看着,就能让人觉得暖和。
“这棉花,亦是好物,暖和价廉,家家种上一亩,就能够全家所需,这样的刺史,才是好官啊,能得这样的上官,我等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原来如此。”张宾慨然道,“谢老翁指点。”
说完,便上马返回,继续行路。
只是这一路都很沉默。
但过了没有多久,颠簸的土路便似乎有所改变。
道路上基本没有了泥泞,而是一种黑乎乎的,不知何物平整的铺在地上,而前方的路上,车马明显地多了起来。
“那边的车!”对面的马车夫扬起了马鞭,指着他们怒道,“行车靠右,这么宽路你们还要排成一排来走,阅兵呢?”
“闭嘴,不得无理!”虽然不太听得懂,但那态度是不友好的,张宾手下护卫是石勒手下战士,很久没被这么训了,一时怒从心起,就想上前教训。
那车夫一惊:“你想打人?”
瞬间,周围喧哗的车马行人同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过来。
护卫先是一惊,随后更怒,扬手就是一鞭过去:“区区一马夫,爷打你又怎么了?”
话虽如些,但他也是只挥了下鞭子,并没有真冲人打的意思 ,只是不想被压了气势。
然而,这仿佛按动了什么开关,周围的行人们顿时大哗,一拥而上,将这护卫淹没,并对行凶的护卫饱以老拳。
而这一幕只是区区的两句之间而已,让张宾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他见局面急转直下,立刻阻止想要上前帮忙的其它人,高声道:“等下,误会,这是误会……”
……
张宾的手下寻衅滋事、当街斗殴,需要给见义勇为的人每人赔两块钱,给不出就在留下服役,这还是建立在他没伤到人的情况下——如果伤到人,那就不是赔钱可以了事的了。
同时,他还需要向受害人道歉,如不道歉,会被羁押五天,服役。
张宾由此知道了,渤海郡的执法非常严格,禁止私斗伤人。
但这些小吏怎么对律法如此熟悉?
他陷入了更大的困惑之中,有晋一朝,这些小案是上不了县里的,一般是由乡里的三老——选德高望重的老人来调解分争,调不下来就是拳头说了算,懂法的,至少都是县丞。
可这里只是小小的一个乡啊,为何会有识字懂法的人?
这,这岂非是秦律?
他甚至有些惶恐,当年秦朝就是有森严法度治下,刑罚酷烈,连街道积灰都会被剁足,这渤海公是要做什么,如此倒施逆行,就不怕步秦之后尘么?
……
在这乡里歇息了一晚上,张宾辗转反侧,几乎都没能一刻睡着。
他想看更多的东西。
于是一大早,他便带了车驾,行车靠右,向这里的饶安县城驶去。
中午时分,便来到了县城。
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只是个县城——以这里的繁华,几乎比得上郡治了。
车水马龙,街道干净整齐,小商小贩到处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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