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惊讶地睁大眼睛,父亲不是说,火炕的工匠,还有这些铁皮炉子和好吃的香料,都是从东边匈奴那抢来的么?匈奴还挡住了商路,让他们换粟米都没办法。
蒲洪的妻子闻言,也忧愁地看着他。
蒲洪对妻子道:“你也知晓,我这盟主是被族人推举出来的,东方的那位女帝如今却亲临洛阳,这是图谋关中的迹象。”
妻子道:“可是那些族人又要你出兵了?”
这些年,关中的豪强一起面对匈奴,互为犄角,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若是那女帝真打来,男人一定又要离开好些日子。
“不同,女帝若是过来,我等都会归付,”蒲洪摇头,“匈奴征税抽丁甚多,女帝治下却不同,这些年关中不定,族人忍饥挨饿,白骨遍野,百无一存,而在关东之地,却是繁华盛世,你看这炉子……”
他握着妻子的手,将粗大的手掌浮在铁炉之上,感觉着那温热的烟气。
“这是我抢到的,”妻子略有些骄傲地道,“你带回来的东西里,好多人抢这个,都被我赶走了。”
“是啊,如此大的一块好铁,却不做刀剑,用来做火炉,”他叹息道,“若是族里,可会舍得?”
“当然不会,”妻子笑道,“我若不抢了,他们便要打碎了,拿去磨做刀枪呢。”
“是啊,谁舍得呢,”蒲洪点头感慨道,“我们略阳蒲氏,若是能入女帝治下,便能过得好些,不像如今,吃一只羊,也要等到年关……”
他是略阳临渭氐人的族长又如何,略阳本就难以耕作,族人多只能放牧,平时里,都以奶为食。
以前的时候,他们还能用牲口和关中换些粟米,但如今关中糜烂,自己粮食都不够吃,又何论交易?
他听秃发鲜卑的族长说过,北边的草原的鲜卑部族如今的日子过得大为不同,每家都有铁皮炉子,煤球更是不少,还有长毛羊,织出来的毛线都能用来和女帝治下换得粮食。
就在他和妻子说起这些事情时,突然有人敲门。
蒲洪下炕,把人请了进来。来者是他派到凉州的族人,不知为何在这里回来了。
“盟主,你知道么,出大事了。”那族人话语里都带着兴奋。
“哦,外边冷,进来说。”蒲洪邀他上了炕,“是女帝入洛阳的事么?”
“不是!”族人咧嘴笑道,“凉州有新的商路了!我亲眼所见,他们不走关中,而是绕过了北边的沙地,从草原过来。”
“当真?”蒲洪也兴奋了。
“真的,您看,这是凉州刺史让我带给您的。”那族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带着体温的纸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
蒲洪还没说话,他的妻子已经惊喜地尖叫起来:“茶砖!”
“真的是茶砖,”蒲洪抚摸着褐色的茶叶,爱不释手,“你立下大功了,再去打听,要是还有,我们就跟着凉州商队,一起走草原商路。”
“是!”族人传到消息,也准备离开。
“等等。”蒲洪叫住他,在对方惊喜目光里,扳了一半的茶砖,递给族人,“这是你的奖励。”
族人兴奋地离开了。
而蒲洪则带着苦笑,回头面对起妻子燃烧着怒火的目光。
唉,女帝若是关中早些一统便好了,到时的陇东的氐人,一定人人都能吃上茶。
第264章 希望之光
寒冷的风雪之中,315年就这样的悄然过去,新的一年静静到来。
东方的庞然大物暂时收敛了爪牙,消化着新入的大片领土。
南北交融汇合之后,表面上一时不显,但却如惊蛰之后的万物萌发,无数细小的改变悄然诞生,影响着无数人生活,改变着无数人的命运。
三月,黄河融冰,洛阳水边,杨柳依旧,只是少了从前曲水流觞的世家大族,多了乞食的庶民百姓。
五年前,匈奴人攻破了这座繁华的城市,他们烧毁了城池,掳走了皇后,杀戮了王公百管,自那时起,洛阳便成了无主之地,盗匪丛生,流民盘踞在这里,发现没有食物后,又逃继续向南北流亡。
城中于是只剩下一些逃不掉的老弱,靠着捕鱼、打猎、采些野菜为食。
还有一些人聚集在周围的山中,悄悄开辟土地,以此为生。
但这些问题,都在女帝新临洛阳后,不存在了。
洛河码头,是洛阳最早重修的地方。
从去岁女帝君临之前,就有专业的士卒带来大量的泥灰,将整个码头修筑一新,能容纳十数条江船同时停泊。
而这里,也是洛阳这座雄城复苏的起始。
三月初三,上巳节,这本是迎春赏游、用水来拔除灾厄与疾病的日子,但这里的人们似乎并没有过节的意图,他们呼吸着早春的冷风,在清晨时,便在洛河的码头已经聚集起了。
远方,洛水之上,一艘冒着白烟的巨大行船打头,其后用铁链拖着一条长长的船带,缓缓靠近了码头,当船头巨大的钟声敲响时,拖船们也基本整齐地停靠在码头的栈道之旁。
码头上的力夫们瞬间聚集了上去,在船上的栈板放下之前,用力量排成了长队。
一个瘦弱的少年被委委屈屈地挤到最后,他期盼地看着船上下来的贵人,他在前边的人里按着顺序挑拣了十来个人,偏偏在挑到自己前面时,挥手说就这些人吧。
少年突然跳了出来,他漆黑的眼睛里带着祈求,又有些颤抖地道:“先生不应以貌取人,小的虽然单薄些,搬起货来,却是绝不会弱于他人,还请给个机会。”
那管事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却也没有为难:“行吧,你也来搬货吧。”
船上运来的是一袋袋的沉甸甸的麦粒,清新麦香透过布袋也能闻到,布袋也是上好的麻布,摸着就很舒服,比他身上的粗麻衣服还有光滑。
他们将货运上板车,沉重的大车前没有牛马,他们背负着粗重的麻绳,将这一车上的粮食用力拖走。
随后,护送着运到一处正在大兴土木的工地,这里有很多绞盘和推车,还有各种匠人正在开始劳作。
民夫们将粮食送入库房后,又快速地带着板车回到码头,反复辛苦了大半日,这才装完,他拿着库管给出的签子,熟练地去库房外的房间里排队,少年依然是最后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