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林此时正与其他学子一起等在外面, 他故作若无其事的看着书,期待着吴弦的下场, 这下他应该再也翻不了身了吧?
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 真好。
忽然,戒房里出来一位书童, 高喊:“荣庆林!院长让你进来!”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荣庆林一愣,怎么会找到他头上?难道是马子俊露底了?他活腻了不成!
人群的窸窸窣窣声与随着他的脚步飘动, ‘关他什么事?难道不光是抄袭那么简单?’
‘不会吧, 他一向为人挺好的。’
‘嘘,小点声儿,别惹麻烦。’
荣庆林恭敬的进了戒房, 见里面所有有分量的先生俱在, 且个个面容严肃的看着他, 心中突的一沉。
“学生见过各位先生。”
石院长痛心的叹了口气, 看向秦先生, “你来问吧。”
秦先生忍住怒火, 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把你今天的试卷捡重要的写几句出来。”
“是。”荣庆林心里明白, 这是要现场核对他的笔迹了。他虽然不知为何被会怀疑,但仅凭笔迹他是胸有成竹的。
他悉心模仿吴弦的笔迹数天,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绝不可能轻易判定那张字条是他所写。
从他进来起, 他就一直在细心的观察吴弦和马子俊的反应, 吴弦仍旧是淡定无波,马子俊却是面色苍白,像被人抽走了筋骨一样颓败。
他写完把纸交上去的瞬间,快速与马子俊对视了一眼,见他微微的摇头,像是想表达些什么,但又表达不出来,很快又低下了头。
荣庆林别的没看懂,有一点却看懂了,肯定不是马子俊把他暴露出来的,这让他的心里稍感安慰,他出钱收买他的事决不能让书院知道。
白鹿书院这些先生个个不是平庸之辈,每个都有专长,在座的一位邱先生就是笔迹鉴定方面的大家,荣庆林当场写出的字和那张纸条自然摆在了他面前,供他辨别。
秦先生见他如此坦然,心里那口气却半点没敢松懈,接着问道:“你之前从我手中借阅过《怒战》一文,可曾转借过他人?”
荣庆林的脑子转的很快,一下子就想到了纸条上那句话,难道就是那句引起了他们的怀疑?他这才有些后悔,为了让那张纸条上的内容值得一抄,他尽量引经据典写的优秀一些。
但他此刻心里依旧不慌,书院的书谁都可以借,若是看过这书的就有嫌疑,那可疑之人肯定不止他一个。
“从先生处借来的书,学生很珍惜,从未借阅给他人。”
他万万没想到说完了这话,秦先生看他的眼神瞬间就变了,由隐忍的痛心变成了彻底的怒气全开,屋内其他人也俱是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秦先生一把把珍宝阁的借阅记录丢在了他面前,“你恐怕还不知道,这本书存世极少,目前除了书院的珍宝阁里有一本,还从未听说哪里有第二本!今年的借阅记录上只有两人,一个是我,一个是院长!那么,那张抄袭的字条上,凡与敌者,须激励士卒,使忿怒而后出战,是我写的还是石院长写的?”
荣庆林匆匆翻着借阅记录,耳边响着秦先生的怒斥,这才有些慌了,这怎么可能?那怎么会是一个孤本?还是很少人看过的孤本?
“先生!真的不是我,天下之大,能人辈出,谁也不敢保证没有第二本第三本在世上,也保证不了有人口耳相授,孙先生是一代大儒,难道从没看过此书吗?”
孙佑礼一听这小子居然敢往他身上引火,胖胖的身体差点跳起来,差点脱口而出老友吕大成的口头禅,你放屁!
“老夫的确看过此书,孟琋也看过,但老夫以人格担保绝没教过吴弦这一篇,老夫一向主张教书育人要循序渐进,平常的课本他还没有参悟透,断不会给他看这些旁门兵书!”
荣庆林此时顾不得礼仪,还想狡辩,但邱先生那边起了一阵骚动,显然鉴定笔迹已经有了结论。
邱先生把两张纸传给众人传阅,“这两张纸上的字迹有七成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
七成,不需要十成!加上借阅记录,这就足够足够了。
荣庆林愤怒的站了起来,“这不可能!这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的,学生想不通,到底是何人如此处心积虑,既有这个本事又有这个条件!”
他虽然没指名道姓,但他却看向了孟琋。他此时必须赶紧找一个甩锅对象,不然他的一切就全完了!
孟琋和吴弦走的近,学识渊博,书法一流,一定是他知道自己和吴弦有旧怨,故意让吴弦以身试险,借此达到污蔑他妖魔他打压他的目的!
“请先生一定要抓出这个人,还我清白!”荣庆林十分委屈的跪在了一众先生面前。
然而证据已经如此充分了,他此时红口白牙的企图祸水东引,又有谁看不出来呢?
他接着说道:“学生的确与吴弦是旧识,也有过误会。但学生与马子俊无冤无仇,如果真要恶意报复吴弦的话,学生直接陷害吴弦岂不是更直接吗?又何必把无辜的同窗拖进来?”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吴弦冷笑出声,他就想看看荣庆林到底能有多无耻,结果他的无耻简直突破了他的想象。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睨着荣庆林,“因为只有额外拖进来一个人,才不会有人怀疑到你的身上,才不会脏了你的手。你的精心布局的失败了,不怪别的,只怪你太自大,天真的以为没人能想到那是你的字迹,也怪你运气实在太差,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院长!先生!根本不是这样的,这件事根本与我没关系!我与马子俊在书院里也只是点头之交而已,全无私下往来,就算我想让他帮我陷害吴弦,他又凭什么替我做事?庆林自认没有这个本事,让素无往来的同窗替我卖命。”
“呵呵,你怎么没本事?”吴弦望向石院长,“院长,他和马子俊并不是没有往来。我和马子俊关系一向很好,他之前对我说过,他哥哥欠了很多赌债,除非变卖最后一点祖产,否则根本还不上。可后来他就没提过这事了,就像没事似的。”
一直沉默的马子俊惊叫出声,“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我只对刘青说过!”刘青就是雪茶让吴大收买的那个朋友。
说完这句话马子俊肠子都悔青了,然而什么都晚了,他的话瞬间证实了吴弦所言非虚!
荣庆林的脸上红红白白交替闪烁,额上布满了青筋细汗,哪还有一点公子姿仪?
“院长!先生!我……”
石院长沉重的叹了口气,“吴弦出去吧,好好准备下一科考试,不要受影响。荣庆林和马子俊及两位先生留下,其余人也都出去吧。”
吴弦道了一声是,心里那口长久以来堵着的气终于舒了出来。
孙佑礼和孟琋走在前面,他跟着他们身后出去了,迎接他的是所有学子们惊诧的目光,吴弦被放了出来?荣庆林反倒被留下了!
天呐!这事看来真的不简单,没想到荣亲林那样的家世和学问,居然会做出这等下作的事,真是既让人不解又让人惋惜。
因为出了作弊之事,下一科被改在了稍晚时候。
离了人群,刚才还好好的孙佑礼忽然顿住了脚步,严肃的盯着吴弦,“你跟我进来!”
他鬼精了大半辈子,吴弦刚才最后对荣庆林那一击,让他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小尾巴。
这事是那两个人背后捣鬼不假,但吴弦也绝对没那么干净!
读书立人,一切不光正的手段都是他容忍不了的,不管他手下的弟子到了官场上使出何等肮脏的手段,他都不会说什么,因为那是官场上的生存之道。但这里是书院,决不允许任何人亵渎!
进了屋,吴弦自觉的跪在地上等罚。
“孟琋,把戒尺拿来!”在他这里戒尺从来只是束之高阁的摆设,一辈子都没动用过。
孟琋赶紧给他拿戒尺,心里替吴弦松了口气,打过一顿就好了,若是先生不打他才麻烦,只有彻底没救了的学生才不需要管教。
孙佑礼拿着大戒尺,脸上的肉气的直颤抖,“伸出左手!”
吴弦乖乖的伸了出去,啪的一声,戒尺重重的打在手上,不亚于鞭子抽打,先生用了力气。
“你早就知道他们要陷害你对不对?”
“对。”
啪的又一声打了下去,孟琋站在一旁,脸上没有半丝不忍,在他看来吴弦着实该打!有孟家在,有他这个亲表哥在,遇事不说话,居然想到用这种极其容易伤到自己的方法解决问题?打的太好了!
“他们原本是想诬陷你作弊的对不对?”
“对!”吴弦咬着牙,硬挺。
毫无疑问,又是狠狠的一下。
“是你早有防备,把纸条塞进马子俊口袋的对不对?”
“对!”
“我叫你对!书都叫你读到狗肚子里了?狗咬你一口你就要咬狗一口?辱没斯文!辱没圣贤!”孙先生气的抓住他的左手用尽力气一连打了好几下!
直到累的气喘吁吁才停手,“你可知错了?”
“学生知错,但若可以重新选择,学生还会这么做。”
“吴弦!”这是孟琋喊的,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拧?
孙佑礼一愣,继而被他给气笑了,“我今天倒要听听你有何道理?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把你赶回吕大成那里去!”
“学生这里没有一二三,我只知道荣庆林绝对容不下我,这次若不是我提前知道了他的计划,现在面临被赶出书院的人就是我。就算院长仁慈不赶我出去,我的名声也全毁了,他一次没得逞,之后绝不会善罢甘休,与其等他来收拾我,不如我先收拾他。他这样的人将来为官也是祸害,学生算是提早为民除害了!治他这种人自古就需要我这种人,圣贤书感化不了他。学生本可以骗您,但学生不想。我心里尊敬您,尊敬圣贤,我一心想脚踏实地的找个出路,奈何总有人看我不顺眼。今天您若是把我赶出去,学生无话可说,”
孙佑礼捂着心口,觉得心跳的一下比一下厉害,戒尺都掉在了地上,孟琋和吴弦赶紧上前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