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在生气?
傀儡还会生气?傀儡凭什么生气?
然而一边想,一边回头,那只傀儡仍旧蹲在河滩旁的小台阶上,时不时仰起脖颈,瞅一眼路人手里明晃晃的花灯,然后再慢慢低下头去,将脸重新埋回膝盖里。
印斟走一半停了下来,犹豫半晌,鬼使神差般的摸到岸口,找那卖灯笼的小贩要了一盏花灯。
末了,满不情愿地走回去,端起花灯的一角,试着戳了戳谢恒颜的头。
“……干啥?”果然传来对方怯懦低淡的回应。
“花灯,放不放?”
印斟硬着头皮,继续拿灯戳他。
谢恒颜闻声一顿,随即窸窸窣窣,从他弯曲的膝盖里慢慢抬起了脑袋。
——直到这时,适才露出底下那张彻底烧红的面颊,以及蕴满水光的一双杏眼。
骤然仰头的傀儡,如今浑身发烫,两眼猩红透亮,就连说话时候的吐息都是温的,炙热的,甚至隐隐带有一丝情/欲浓重的鼻音。
“放、放什么?”谢恒颜呼吸困难,勉力抬头问道。
印斟手里的花灯,“啪嗒”一声掉落在地,随即退后两步,迟疑出声:“你怎么了?”
“你刚刚,亲我了……”
谢恒颜双手捧脸,眼神迷离,脑袋就跟烧着了一样,混乱又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是第一次……被别人亲!我爹以前都没……都没亲过我。”
他越说话,脸越红,印斟险些以为他要哭出眼泪——然而说到最后,这傀儡似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眼睛一弯,竟咧嘴笑出两颗尖尖的獠牙:
“啊……好开心,怎么办?我从来没有被人亲过!”
印斟喉头一哽,登时露出被雷劈过的诡异表情:“不是……”
谢恒颜简直笑了开花儿,全无方才阴沉懊恼的模样,说完从台阶上站起身,小猫一样围着印斟蹭:“你刚说什么……放花灯?走啊走啊,快去放给我看!”
印斟让他半推半就一路扯到河边,整个人还在梦里没能醒神,回头见谢恒颜还在托着腮笑,两颗杏仁眼弯成了月牙,吃了蜜般的又憨又甜。
——倒是印斟自己,心乱得像是被猫爪挠过一样,一边弯腰点花灯,一边咬牙咬到腮帮子痛。
他生气了?
不,他根本没生气。相反的,这厮还正一人高兴到无法自拔。
世上哪会有正常人,是像他这种高兴法的?
印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过了半晌,忍不住转头问他:“你……当真没在生气?”
谢恒颜反问:“我气啥?”
印斟:“……”
谢恒颜低头去抓那盏花灯:“你放啊,咋不放了?”
印斟让他催得手忙脚乱,最后点燃灯芯将它搁河滩里,随手一推,摇摇晃晃便直接漂出去了,远远和别人放过的花灯挤在一团,压根分不出区别何在。
——毕竟人家小鸳鸯搂一块放盏花灯,卿卿我我再说两三句情话,多半图的就是那个味儿,也不是真要盼它能漂到天上地底下去。
印斟内心索然无味,然而无意偏头,看那傀儡正笑眯眯的,灯往哪儿漂,他的眼睛就跟着往哪儿转,后来转着转着没了踪影,他仍在盯着水面一动不动,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印斟支起脑袋瞅他,心说花灯有什么好看的,漂来漂去都长得一模一样。
可那只傀儡两边脸颊红扑扑的,眉是弯的,眼也是弯的,嘴里若隐若现一对尖利的獠牙,眼下若龇出来,大概能直接把人的脖子咬成对穿。
——分明生得一副狰狞可怖的模样,笑起来的时候,却像是蜜饯里头裹满了糖浆,甜到叫人念念不忘。
印斟只匆匆看了几眼,便刻意将脑袋别向一边,转望向河滩上密密麻麻的一堆碎石。
他原不想破坏谢恒颜的心情。
但纠结半天,没能忍住,还是不自然地开了口:“那什么……你最好别误会。”
谢恒颜专注盯着河面,迟迟没有回头:“误会啥啊?”
印斟神情寡淡:“我方才,不是那个意思。”
谢恒颜疑惑侧目:“什么?哪个意思?”
“就……”印斟冷漠指了指嘴,“这个,你别误会,我只是……”
“哦!没关系,你别在意!”谢恒颜不等人把话说完,已是嬉皮笑脸拍了拍他的肩,“我完全——没放在心上!”
印斟:“……”
谢恒颜红着脸说:“我刚刚是太高兴了,第一次嘛……换谁过来亲我一口,都会是一样的反应。”
印斟额顶青筋一浮:“……哦。”
“别担心,我没生你气。”谢恒颜小爪子给他顺毛,“谢谢你陪我放花灯,我也是第一次放花灯,以前见都没见过。”
印斟心里跟扭了麻花一样,完全不是滋味:“那换谁陪你放花灯,你也都是一样的反应?”
“啊?”
谢恒颜杏眼瞪圆,压根不懂此话意义何在:“要不然呢?不就是个灯吗?”
“……我回去了。”
印斟倏而起身,吃了钉子似的,转头往璧御府的方向走。谢恒颜闻言也未阻拦,只匆匆望了一眼头顶漆黑的天色,说:“确实不早了……你赶快回家呗,一会儿你师父又要生气。”
印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走两步回头一看,谢恒颜还站在河滩旁边,也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