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康问悄悄与印斟道:“他俩怎么还不走啊?咱家师父病了,也没说归容家管啊!”
印斟只道:“容饮说了,要等中元节过后,看情况再走。”
“还看什么情况?师父都病成了这样,我瞧他俩是存心看笑话吧!”
“你也少说两句。他们虽是表面和气,但手下帮过的忙也不在少数。”印斟道,“容府办事,素来有始有终。上回黎家那群傀儡没查清来源,他们是不会走的。”
康问撇嘴道:“瞧他们那副嘴脸,是存心和傀儡杠上了吧?明知道师父不愿意听,还偏要一次说得完全!”
印斟侧头,凉飕飕道:“你别忘了,我们差点死在傀儡的手上。”
“虽然我也觉得,这件事儿上,是师父得做不对。”康问拧眉道,“不过啊……是人都有那么点心结,师父不想提及旧事,我们也不该往死里逼问。”
“可是康问,你……”
印斟原想说点什么,但抬眼瞧见康问愣头愣脑的表情,话又硬生生在喉头止住了。
成道逢至今无法承受丧妻带来的极端痛苦,所以他拒绝直视傀儡的存在,甚至不愿面对与爱妻生前有关的任何事物——这些举动,且都还算合理,但绝不是他隐瞒傀儡一事的理由。
印斟隐约能够察觉,成道逢还在心底藏匿着某些不曾言明的实情。但老爷子那点脾气……谁都清楚明了,有些东西只要他不肯开口,也没人能够继续深究。
“……算了,没什么。”印斟敛回目光,继而淡声转移了话题,“近来师父病倒,家里那些杂事,还是多留心罢。”
康问闻言,却是悄无声息地瞥了他半晌。待得隔了一会儿,方装作不经意地咳了一声,低声说道:“对了师兄……”
印斟:“嗯?”
康问挤眉弄眼道:“你那位小姘头,还养在家里没有?”
印斟愣半天才反应过来,顿时冷脸斥道:“说的什么话!”
康问小心翼翼道:“师……师兄,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啊……”
印斟:“……”
康问见他没有抗拒,便继续说道:“小倌这个人吧,傻是很傻,但他其实不坏。”
印斟冷道:“你就知道他不坏?”
“人家在拂则山上,救过我几条命呢!哦对,还有师兄你中招那会儿,不是小倌拉你,你现在还能在这站着吗?”康问难得正经道,“咱们做人,至少得要知恩图报——虽然,他出身低微……嗯,我知道师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但是……”
印斟木然打断道:“但是,这和出身低微没有关系。”
康问皱眉片刻,忽又抬手扶额,长声叹道:“我知道,他不能生娃,但是……”
印斟:“这和能不能生,更没有关系。”
“那你还嫌弃啥啊?总不能师父不要,你就把他扔了吧?”康问惊诧道,“好歹一条人命,他胃口那么大,饿死在外边咋办?”
印斟直接嘲道:“捡回来,你养?”
“呃……嗯……唔……”康问想了一想,忽然郑重点头道,“也不是不行。”
印斟一脸被狗咬的表情:“……?”
康问见他变脸,忙又拐过弯道:“师兄别误会,我不是要娶他的意思——我就只觉得,他很可怜而已!”
“有什么好可怜的?”印斟反问,“他有手有脚,需要你来同情?”
康问连连摆手:“好好好,不同情,不同情!你自个儿带回来的姘头,就自个儿好生养着吧,我不管了,可别再让师父瞧见!”
印斟面无表情:“养什么?跑都跑了。”
“不是……跑了?”康问瞪眼道,“跑哪儿去了?”
印斟冷漠道:“不知道。”
“你没去找找?”
印斟又问:“你想去找?”
“不找不找,随你的便。”康问缩着脑袋,全然不敢应声,“……师兄不找,我也不找。”
——话虽是这么说了,当天夜里,下起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待得府中众人逐一进屋歇下,印斟却是身披蓑衣,背系石剑,伞也没撑,匆匆一人独自出了家门。
途中刻意避开容家两位公子的视线,他一步未停,几乎是头也没回,径直奔向了通往拂则山的狭窄小道。
其实印斟很容易便能猜到,除去来枫镇的璧御府成家,那只全然不识路的二愣子傀儡,还能逃往什么地方避难。
——晚时的山间光线昏暗,草地湿润泥泞。约莫因着夏雨未停的缘故,空气潮中带凉,是近初秋的征兆。
印斟平白耗费极大一番力气,方从山脚攀至山腰的神祠门前。随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就地歇息,也不是弯腰喘气,而是反手将背后按捺已久的沉重石剑抽离出鞘,继而大步跨上抬阶,推门朝里走了进去。
祠堂内的烛灯日夜不熄,勉强能照亮地面一排排清灰色的石砖。
印斟攥紧石剑,徐步往前踏过近两尺的距离。
门后没有,房梁上没有,四面角落里没有……那多半是缩在神像背后。
“出来吧,别躲了。”印斟淡声道,“我知道你在这里……”
其实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已做好了无人回应的准备。
然而下一刻,满室烛火随风摇曳。印斟还未及反应人在何处,忽觉唇上微微一温,蓦地多出两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