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常年阴冷潮湿,脚步稍重了,还有老鼠被惊动跑开。
夜里有些闷,看样子要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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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长欣和霜夜下棋,窗户透了条缝,风漏进来,轻轻勾起座下一片蔷薇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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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夜本就不大能静心,下了一半就自觉要输,忙唤玉面先生:“红尘,你帮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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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面先生琴音一停便要起身,独孤长欣调笑道:“哪有这样的,下不过了就耍赖,两个人欺负老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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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轻松得很,玉面先生到案边一看,也觉得八成要输,颇为难地望着师兄,“师兄心思从不在琴棋上,都只学个皮毛就扔在一旁了。”
独孤长欣眼角有细纹,手上也不再白皙,岁月风蚀,美人迟暮,无可奈何。所以人必须豁达一些,至少此刻她下棋比霜夜厉害得多,可以得意一下。
至少此刻她能在这里悠闲的下棋,而亲姐姐正不知死活,大约苟延残喘在黑夜里。
这也值得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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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夜索性认输,直接道:“大人以后若有机会,去跟小公子下罢,听说他棋艺绝伦。”
独孤长欣脸上是发自内心的赞赏,“老身当然希望能有这个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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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面先生忽一转身,门外果然有侍卫扣门,恭敬道:“大人,丹夫人要去牢房,正被人拦住,小的来请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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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长欣道:“深夜了,牢房里连个鬼都没有,她……”
玉面先生并不惊奇,道:“在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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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长欣怡然同意了,目送美人出门,再向霜夜道:“继续。”
霜夜欲言又止,不想下棋却又没别的事做,一副吃瘪的样子,让独孤长欣觉得颇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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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夜风沉闷,吹不散天上压顶的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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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面先生到了牢房门口时,苏棠已耐不住性子自己进去了。几个守卫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终于等来了救星,依言尽数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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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中没有犯人。
处处都是阴森森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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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握着蜡烛,把廊上的烛台挨个儿点燃,照亮了身上的披风。
鹊鸟鸣春,海棠争艳。
她听到身后有人来了,头也不回,问道:“这儿怎么都没人呢?”
身后人答道:“这里关押重犯,现下无重犯,自然无人。此地东北方,还有一处监牢,倒是热闹。犯错的,没犯错的,都有。”
苏棠凭记忆推开一扇铁栏,见中央的架子眼熟,想起自己曾绑在这里受刑,抚着架上的锁链,面色越发阴沉。
玉面先生未去劝,转而问道:“道长一人睡着,无碍?”
苏棠道:“她没做噩梦,倒是我又做噩梦了,睡不着。”
她转身细细去看他,“这儿的守卫都被你叫走了?”
玉面先生道:“是,夫人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苏棠也没什么好说的,但她看着男人淡然的样子,忽生出几丝戏弄他的心:“先生喜欢霜夜,这辈子不会成亲生子的,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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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面先生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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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抬手在小腹上拂了两下,“所以那个孩子,是你这辈子唯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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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面先生不计较她又提起此事,仍诚实点头,“同样,也是你唯一的。”
苏棠捕捉到他眼里泛起一丝哀悯,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看错:“先生为了它伤心?”
玉面先生道:“一点点而已。”
苏棠不解:“为何?你我从未希望它见世。”
“因为刚刚在下稍稍想了一下,想他会是什么样子,想像他的脉搏是如何跳动,忽就有点伤怀,仅此而已。”他斟酌着措辞,“并非在想在下的孩子是什么样,只是在想一个孩子是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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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望着苏棠,想起在风月阁时和她在阴森森的牢房里争执的样子。
苏棠对药铺掌柜的狠毒实在非人,他却说不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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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往事,他问:“夫人也杀过孕妇,对罢。”
苏棠心里一丝心虚愧悔也没有,“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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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面先生便又问:“为什么要杀呢?”
苏棠居然反问一句:“为什么不杀呢?”
玉面先生被惊了一瞬,转而苦笑起来。
他幽幽叹了口气,“苏棠,若我早些遇见你,若我为人再好一些,一定会好好教你的。”
他甚少直呼她的名字,语气中极失望,既是对她,也是对自己。
苏棠不以为意的嗤笑半声,手中拨弄着架子上的锁链,将它碰落,掉在地上惊响一声,随即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看样子吓跑不少夜间觅食的老鼠。
“夫人,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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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听到他问出这一句,当即怒得刀锋一闪,垂落掌心,男人静静感受着杀气逼近,半响,她终究没动手,答道:“那一瞬间,我也死了。”
玉面先生再问:“那夫人猜想,师尊同门去世,顾清影是何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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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愣住片刻,轻慢道:“我又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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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面先生道:“是,你不是她,不知她所想。其实无论怎么猜,也没有本人痛。世上有个词虚空无用,纯属胡言,叫……”
“感同身受。”
苏棠突然慌了神,“会像爹爹去世时,我那么痛吗?”
玉面先生笑道:“我也不是她。”
苏棠指尖发抖,“又不是我杀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