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死无生(1 / 2)

她眼光冷绝,婢女却视而不见,指挥着人打扫屋子,端水上菜,苏棠还握着妆台桌沿,抬头一看镜子——

满脸凶煞掩都掩不住。

婢女往桌上放着菜,笑道:“今天大人心情不好,所以发了火,过两天消气了,就又会来看姑娘了。”

丫鬟们怕苏棠发疯,都闭着嘴不敢出声,苏棠低下头去,看到抽屉缝隙里露着剪刀一角。

还有盒子里的簪钗。

必须杀了她……一定要杀了……

死人才不会说话……

神智渐迷,理智尽散。

睫毛连番颤动,眼睛里的血丝也越发明显。

粉子婢女见苏棠闷闷不说话,便吩咐道:“姑娘心情不好,你们出去帮他们把院子打扫了,省得满院残花落叶,见了更是不高兴。”

雨后寒凉,疾风未歇,霜夜见房门一开,几个丫鬟接连下来,笑道:“大人,其实也不必在这里等。”

陆子宣道:“未得准事,心难安。她若真是装的……”

霜夜道:“美人如玉,大人下得去手吗——”

陆子宣脸上阴晴不定,只一味望着小楼之上,紧闭的房门里,不知风波几何。

那是一尊菩萨的金像,菩萨端而坐莲,一手在腰前,一手持着一枝莲花,普度众生的菩萨,也要金身,菩萨就这么看着她一身凶气,任她登高,任她堕落,任她生死。

金像沉甸,婢女转身的一瞬间被猛地砸中额头上,莲花底座顿时沾血——

苏棠更确定世上没有神佛!

否则为什么都这样了,也不能显灵?!

她用尽了所有力气,不同于以往的刀,那是用内力催的,不是蛮力,那么轻巧就可以致人死地。

如今她内力被封,双肩的伤再难好全,做出这样剧烈的动作也会扯动肩上曾断骨的伤处,一击之后再难续力,只有一次机会而已。

莲花金座,莲叶的尖端一角甚至插了半寸进女人血肉,松手的瞬间,金像沉沉落在地毯上。

苏棠瘫软倒地,这个身体居然连一点凶恶都承不住了,她的目光牢牢盯着粉衣女人,看到鲜血洒落。

女人的身体僵硬一转,露出半张脸,混着鲜血——

她的嘴角居然微微上扬。

苏棠如被天雷谴过,酥麻的凉意窜进骨血——

她上当了。

桌边的炉火是一早燃起来的,正冒着热气,带给她的却是无止境的冰寒深渊。

霜夜是这么聪明的人,先让梦生虚言婚事,再让婢女虚言梦话——

都是她心虚,她天天想着自己会不会因为梦中惊语而败露,会不会因为皱一下眉头而满盘皆输——

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已经绷到了极限,理智和判断都毁于一旦,她也终于变得这么蠢——

会因为婢女一句谎言就方寸大乱。

她白费了玉面先生的谋划,男人算好了日子,探清了路线和守卫换班的时辰,制好了药,准备得万无一失,来给她一个保命符,现在却都没有用了。

她也有这么蠢的一天。

女人把人支走,故意给她机会杀人灭口,她居然也就这么轻易地踏进陷阱里。

苏棠两步爬到妆台边,扑到镜前,看着里头的女人皱眉,哭笑不得,相视两垂泪。

抬手一挥,将脑后的玉簪一把打掉,看愁丝轻舞。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1)——

指尖都麻木了,握着眉黛也发颤,一下一下得扫到眉尾,元眉无甚弧度,不似柳叶弯曲,凌厉而平,细长而锐。

脂脂粉粉在指尖生香,一点一点掩住她眼角的红,只是盖不住那只被禁锢很久的仙鹤。

蔷薇胭脂真是香得醉人,点在唇上,不好好抹匀就像带了一抹血。

院外小路上全是雨水,白衣男人路过,身上也被过路花叶打湿几片。

陆子宣不在孩子那里,也不在前厅,整个暗杀府,他没有太多喜欢去的地方,那他一大早在苏棠这里又是做什么——

玉面先生在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看到陆子宣和霜夜并肩站在院子里,立刻心觉不妙,忽见上头门开,身后跟着的侍卫也觉奇怪,不敢言语,只低头无声。

门里出来一个女人。

一身芙蓉花的女人。

她原本挽好的头发被散开,随风而乱。

一把剪刀在她手里,那原本是用来剪烛芯的。

蜡烛也是有情的东西,还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2)

青衣如春水,芙蓉花似梦。

陆子宣眼眶欲裂,霜夜笑得很得意——

他当然得意了,两句话就让疯癫的孩子把什么都记起来了。

日光昭昭,苏棠扶着雕栏,连栏杆上都雕满了芙蓉花。

她突然惊泪,羡慕极了陆丹蓉——

我死了以后,谁会像这样一般思念我?

把我喜欢的东西烙在眼光所及的一切,去人间找,找一个又一个女人寻一点影子。

陆子宣脸上的长疤如在眼前,像个狰狞的,恶鬼的笑容。

楼上的人扶着木栏大笑,笑自己蠢,笑玉面先生失策,也笑楼下的人聪明。

“芙蓉金菊斗馨香。”

苏棠轻轻一念,下头的人大概听不清,只看她这回真是疯了,在上面且哭且笑,嘴里还念念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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