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味太浓烈,以至于招来细小的蚊虫。
蔡秀英挥走飞过来的蚊虫,瞧着关今睡熟了才低头去看脚下的影子。
女警走过来时故意摩擦地面发出声响,但蔡秀英没反应。直到女警喊:“蔡女士?蔡女士?!”
蔡秀英回神,抬头看向女警,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过了好一会才如梦初醒般起身略为局促的问:“警察同志,怎么啦?”
女警顿了顿,说:“蔡女士,我想问问您跟您女儿的关系,以及……您为什么突然带着大儿子前来粤江市寻找两年没有过联系的女儿?”
蔡秀英怔住:“什么意思?”
女警看了眼蔡秀英满头白发,她实在太瘦小、太苍老了。
看身份证,她似乎不到50岁,但是满脸的皱眉、花白的头发和布满裂纹的乌黑色的双手。这些让她看上去仿佛已经60多岁,而且她很瘦。浑身上下从不合脚的鞋到眼睛里的浑浊疲惫,全都在述说她的人生没有过哪怕一刻的清闲。
女警甫又想到被烧得只剩胸部以上部位的关银,想她的优秀和苦未尽的、戛然而止的人生,登时硬起了心肠的询问:“请问您为什么在两年没有联系女儿、恰好女儿死亡一个月后的时间里,突然带着大儿子来粤江市找她?”
蔡秀英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问:“警察同志,您是不是怀疑我、怀疑我杀了我的女儿?”
女警指出:“未确定关银死迅时,您说过‘我知道她死了’,您为什么确定您女儿死了?”
蔡秀英摇摇头,只说了句:“我没有害她。我不会害她。”她坐回原位,不肯再接受警方调查。
当女警指出她的不配合很可能坐实她具有犯罪动机和犯罪嫌疑的猜测时,她回答:“我知道警察办案,要讲证据。”
女警愕然,努力大半夜都没结果。
她又累又气,实在熬不住了只好放弃,临走时说:“我实在不明白身为母亲为什么可以那么偏心,也不明白能有什么不可说的坚持比抓住害死女儿真凶的事更重要。”
她走了。
警局里的灯逐渐暗下来,只剩两三盏特别暗的,长长的廊道里寂静得显露出一种极为可怕凶猛的孤独。灯光将蔡秀英佝偻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最终捂着脸,却始终不发一语、吝啬得不肯掉一滴眼泪。
没人知道她到底是过于坚强,还是对死去的女儿太冷漠。
*
李瓒回东城分局,江蘅跟着来。
他就在大厅角落里安静的站着,不说话、不动作竟也没多少人发现他。
过没多久,老曾他们也将陈三黑等人以及吸了过量白粉的飞车党全部带回来。同时收缴了大量的弹珠和大约13支土制猎枪、1支95式步枪,他们也在健身俱乐部里进行弹道测试、带回不少物证。
老曾说:“收获不少,就等着后续排查工作。俱乐部里面的监控摄像视频被删,硬盘带回来让王试着恢复。物证挺多,应该能证实陈三黑的手下持枪杀人,但不能完全钉死陈三黑。”
李瓒问:“俱乐部里没找到其他人?”
老曾:“一群飞车仔,年龄最大才25岁。”他摇头:“全都得送去强制戒毒。”
李瓒皱眉:“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
老曾:“没有。你说的聚众吸毒群体没有见到,搜了整个俱乐部只找到这群飞车仔。你看见有聚众吸毒的群体?”
“没有。”李瓒:“我的猜测。”
老曾:“会不会猜错了?”
“不可能会错。”李瓒:“首先陈三黑的俱乐部修建了赛车区,但是光出租赛车区他赚不了多少,养不起那么多手下,更不可能成为整个坑水街的黑老大。而且赛车区出过事故死了四个人,时间距离不久,赛车区没那么快开但外面停满豪车。”
“至少八成可能是聚众吸毒,说不定还是新型毒品。”李瓒思索着,回忆坑水街天峰俱乐部附近的地形忽然说:“隧道!那条废弃的火车隧道有没有找过?”
老曾:“那边还有人留着,应该在开始搜寻。”
李瓒:“现在才开始?”
老曾:“陈三黑他们那群人太分散,我们人手够多但一分再分就不够了。空不出人手去查隧道。”
李瓒:“那就找不到了。但还是要找找,看能不能再找到一些痕迹。那条废弃的火车隧道通往后面的群山,群山有一条盘山公路可以离开坑水街进入北田区高速。调取那边路口的监控摄像,应该不难找到。”
老曾:“我这就吩咐下去。”停顿一下,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有个老熟人跟着过来。”
“谁?”李瓒满脑子都是案件,对老熟人没太兴趣。
“我。你搞出那么大阵仗会猜不到市局派谁来支援你?”
李瓒回头看,见是个眉清目秀、颇为斯文干净的中年人,不由眨了眨眼睛,难得没懒散更没叼上天而是有点儿正经的摆正姿态:“周叔。”
来人正是新洲禁毒支队队长周言,现年37岁但长相颇为白净斯文,半点看不出他干的是刀口舔血的禁毒工作。要是戴上一副细框眼镜,绝对会被当成是大学教授。
周言先打量他:“有些瘦了。”
李瓒耿直:“其实胖了2斤。”
周言送给他意味不明的一眼,然后向前走,放弃对李瓒进行中国家庭式常见关怀用语的尝试。
“过来交代你这次私自行动到底什么想法,提前做好计划准备,免得到时收不了场。还有,少抽烟。隔老远能闻到烟味,知道中国每年多少人死于肺癌吗?知道其中吸烟比例占多少吗?你……”
一路斯文精英范的新洲禁毒支队队长周言突然变换画风成为絮絮叨叨的老妈子形象,瞬间震爆在场不少刑侦办人员的眼珠子。
尤其是陈婕和季成岭,齐齐靠近老曾:“曾局,周队认识咱老大?”
角落绿植后面的江蘅也有些好奇,竖起耳朵听。
老曾正吩咐留在坑水街的队友去搜寻废弃的火车隧道,挂断电话后说:“周队?哦你们还不知道,李瓒少年时期就住在周队家里,住了大概三年。他们俩有点像父子,关系挺好。”
陈婕‘哗’了一声,她起初还以为周言对李瓒有意见,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
季成岭则问:“不对啊,李队为什么住周队家三年?他自己家不住吗?”
老曾闻言愣了下,看了眼疑惑的陈婕和季成岭,想了想觉得不是什么大秘密就说给他们听:“李瓒现在的父母是他叔和婶,前几年才搬来粤江市。李瓒的亲生爸妈在他十岁左右就因公牺牲,他几乎是被东城区的警察带大的。”
陈婕和季成岭表情俱是震惊不已。
李瓒的亲生父母是因公牺牲?需知因公牺牲与因公殉职不同,前者是烈士、是英雄。
夫妻双烈士,李瓒就是烈士遗孤。
两人带着震惊的心情跟着老曾走了,绿植之后的江蘅则走出来,两手插着兜朝门口走去,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刑侦办的方向。
到了门口,他停下来转身,想了想还是走出去、下台阶。一边走在回去的路上一边想着,十岁的李瓒是什么样子?开始拔个儿、五官没长开,性格应该是有了点雏形,大概也是个臭屁小孩。
江蘅幻想着十岁的李瓒什么样,笑着又突然笑不出来。
他想,十岁那年的李瓒到底要怎么撑过去,他才能长成后来那样肆意飞扬的耀眼模样?
第39章
王正在处理俱乐部被删除的监控摄像视频,他说:“可以恢复,需要时间。”
老曾在等交通控制中心的路面监控视频,同时带领陈婕等一票崽子们处理收集得来的物证。
周言去找佟局聊天,李瓒按着王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查一查承朝国际物流公司。”
王:“范围?”
李瓒:“最好能找出问题。”
王:“可。”
言简意赅。
刑侦办所有人各司其职,因时间紧迫而几乎连轴转的忙碌到天亮,连早餐都没吃又工作到十点钟。物证清理、监控视频的恢复以及交代行动理由等必要工作差不多完成后,所有人累瘫在刑侦办里,熬不住的就近找个平坦点的地儿就躺下睡着了。
王经常熬夜修仙,早上七点钟才是他的入睡时间。
没案件的时候,他来上班通常在脸上盖张报纸就开始旁若无人的睡觉。眼下拖到十点钟已经算熬夜了,‘啪’一声按下回车键,所有资料和视频保存在硬盘里,王的脑门往桌面磕,秒睡。
季成岭去外面买来豆浆油条分发给刑侦办所有同志,然后坐回他的办公桌,边喝豆浆边和陈婕说话。陈婕有气无力的回他,对话有一搭没一搭的抓不到重点。
没过一会儿,双方就开始脑袋顶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李瓒放轻脚步穿过打瞌睡的同事,拧开门把进去打了个哈欠。翻找出折叠床打开来,躺上去打算睡个两小时再说。
隔壁经侦知道刑侦办最近在办一起命案,熬夜通宵是常事,个个累得吃个饭都能睡着,因此十分体贴的出入放轻声音没闹大动静。
刑侦办这一块因此很安静。
佟局办公室。
周言说:“广省近年来的毒品犯罪案件已经连续几年呈下降趋势,毒品高发态势得到遏制,情势好转本来是件好事。但省厅禁毒总队比对过近两年来的毒品犯罪案,发现毒品犯罪趋于集中、缜密,形成制、贩、购、运、销的全链特大毒网。”
早几年,广省毒品犯罪案件居全国首位,比排行第二的省份多出近三倍的犯罪率。广省因此始终持续高压政策进行禁毒行动,效果明显可毒情还是很严峻。
在高压态势的同时也出现更多新类型毒品犯罪,以至查办鉴定变得很困难。
“新类型毒品犯罪太狡猾,形成覆盖全省的网络。网络中的每条蛛丝都是互有交集但彼此独立的链条,一旦被查到就会迅速断开、脱离原毒网,警方始终触不到毒网中心。”周言接过佟局给他泡的降压茶,喝了口润喉:“禁毒总队怀疑这张毒网延伸至海外,并与海外毒区保持输入与输出的交易往来。”
换句话说,这张毒网涵盖广省与海外不少区域,它是一起横生出无数枝桠的跨国毒品犯罪案。
佟局说:“输入广省的毒品大半来源是金三角,”他寻思一会,放下茶缸说道:“海港走私案有没有牵扯?”
海港走私案涉及中越边境走私,而中越边境是除云南省之外的、金三角向中国输入毒品的第二大通道。
周言摇头:“我不太清楚,只知道粤江市有一条线直通这张毒网中心。如果揪出来,或许可以顺藤摸瓜把这张毒网一并拽出来烧干净。”
闻言,佟局:“情况倒是比我想象的复杂,新型毒品都出现了。”他叹着气,薅着所剩无几的头发说:“八九不离十啊。粤江市、坑水街……反正东城区是逃不过这麻烦。”
周言笑了声,左腿翘起叠在右腿上,点了根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颇为斯文的说:“市局会跟东城分局接洽,文件很快就下来。我们可能要合作一段时间,如果有需要……可能还会联动北田区。”
坑水街横跨北田区和东城区,如有必要,北田区肯定也得配合。
“看情况。”周言如是说。
佟局点点头,到底是经过风浪的老人,虽觉得棘手但也不怕麻烦。
“跟李瓒聊过没有?”佟局问。
“变沉稳了。”周言评价:“是件好事。”顿了一下,他上身稍微前倾,有点儿好奇的问:“我前阵子办案没来得及问他……听说他去相亲一眼看中人家女孩?”
佟局沉默,一时不知如何说起此事。
周言语气里带了点兴致:“他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佟局曾经也像周言那样充满关心和好奇,但是后来房子塌了,他在一片断壁残垣里徘徊、盘旋。老鸦哀啼、绕树三匝,直到现在依旧很忧心。
现在这个人换成周言,他对此产生微妙的同情和幸灾乐祸。
“都是谣言。”佟局摆手说:“李瓒压根没谈女朋友的心思。”
没谈女朋友的心思但有同居的男朋友,佟局叹气。
周言闻言,只无趣的收起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