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离又问他:“那我能在上头写批注吗?”
“随意,”殊羽道,“你若是喜欢便留着,怎么处置都行。”
“垫桌脚也行?”
“……不行。”
这两日荼离可算消停,没在课堂中打盹也没逮着人聊天,只闷头在册子上写写画画。这《上古神祇志》多记载远古之事,自开天辟地至神魔大战,写到魔族覆灭便戛然而止,可是关于千年前那场战役却又只寥寥几句。
——战起虞渊止扶桑,神女落,魔族灭,熔血煅骨,不入轮回。
魔族盘踞日薄虞渊处,背阴而长,溯风族居汤谷向阳而生,神女指的便是自己的母亲阿荼,也正是她以身祭扶桑神树才镇压住了魔族,可是,熔血煅骨不入轮回又是何意?
猛的一阵心慌头晕,胸前仿佛压了块巨石叫人呼吸不畅,荼离趁着休息时刻走出殿外好好透了透气,才慢慢将心悸压了回去,可等他再回殿内时,案几上的《上古神祇志》却不见了。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干的。
清越身边围了一圈人,她正低着头拿手绢抹眼泪,荼离一出现便惹来一阵哄堂大笑,清越两颊绯红地剜了他一眼,紧接着抽泣得愈发厉害,实在是我见犹怜。荼离再往前看一眼,思齐手上拿着《上古神祇志》与旁人大声调笑着,他眉眼一冷,却见元通真君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殊羽,二人像是刚交流完什么高深佛法,真君面上一派欣慰,可在见到殿内乱状时便冷了脸色。
“成何体统!”元通真君嗔道,他一眼瞥见哭哭啼啼的清越,又问,“又是谁惹了清越小公主?”
荼离脸色十分阴沉,殊羽见状走到他身侧,低声问他:“发生何事?”
“你们若是晚踏进来一步,就真要发生什么血洗琉璃宫的大事了。”荼离松开手,卷了一半的风刀消散在空中,他头也不回地走向思齐,伸手命令他,“还给我。”
“这会子知道没脸了?”思齐将书往身后一藏,冲他吐了吐舌头。
“我说,”荼离看着他,“还给我。”
“不给!”
荼离抬眸:“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放肆!”元通真君怒道,“荼离阿殿,佛堂之上岂可随意喊打喊杀!”
许是被荼离这番冷冽杀意骇到,思齐连忙跑到元通神君面前,毕恭毕敬地将书上交给他,道:“荼离课上不认真便罢了,光看些闲书也招惹不着旁人,可您看他,他这写的都是什么东西,实在是狂妄不知廉耻。”
《上古神祇志》中多是一些乏味的歌功颂德,好些事迹他自小便听云中子说过,不过书上却夸张了几倍不止,他又闲着无趣,便动笔做了几道批注。批注倒也没什么,不过是什么“吹牛”、“胡扯”、“狗屁不通”,可偏偏思齐翻开的那一页是神女篇。
元通真君接过书册仔细辨认了一番,小字批注的确是荼离的笔迹,神女篇的末尾,荼离写道:“不若清越美。”空白处还随意描了一幅清越的侧颜。
天地良心,那会儿荼离不过是觉着无聊才随意画了一笔,不过在旁人眼中自然不是这么回事。
“呜呜呜……”清越抽抽噎噎道,“真君,您还念出来!”
“抱……抱歉。”元通真君抹一把汗,现在的小年轻可真是奔放,他无奈饮一口茶,斟酌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强扭的瓜吧她、她不甜……”
“真君,您还说!”清越索性趴在案几上不肯抬头了,元通真君尴尬笑笑,手中书册沙沙作响,少顷,他盯着其中一页念叨:“神族死板,魔族狂妄,巫族贪婪,百鬼族狡诈,妖族怯懦,凡族自私。”
元通真君从书册中抬起头,越过窃窃私语的人群看向荼离,道:“三界各族都叫你批判个遍,竟没一个好的,阿殿呐,那你呢?你对自个儿作何评价?”
这句批注写在了三界六族篇篇首,当时的三界六族中还没有溯风族,魔族排在了第二。
“我啊,”荼离拖着尾调瞄了一眼清越,漫不经心道,“我好色。”
清越猛地抬头瞪他,一跺脚,掩面跑了出去。
……反正也解释不清了。
元通真君不怒反笑,捋着胡须笑吟吟:“你这副欠揍的样子,真是……真是像极了……”
像极了谁?可元通真君却不接着往下说了,荼离又没好气道:“您老人家看完了吗?看完了就还给我。”
“不可无礼。”殊羽低声喝他,接着几步走到前头俯首作揖道,“真君,《上古神祇志》是我送给荼离,本是私相授受之物,既是私物,那不管荼离将他作何用处即便是乱涂乱改那也是私事。但如果因此而亵渎了神祇,那我愿与荼离一道受罚。”
“殊羽神君都说是私事了,哪还有受罚的道理。”元通真君和蔼笑笑,合上册子还给了他,殊羽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他将册子递给荼离,眼风一扫,又道:“荼离一事作罢,那就算算另一件事,有道是不问自取便是盗,思齐巫君不单盗了荼离的书册,更是在大庭广众下朗朗宣读,揭人隐私犯人忌讳错上加错,那这事又该如何解决?”
荼离没料到殊羽会如此帮他,明明是个闲事不管的宽厚神君,锱铢必较起来倒也十分得心应手。
思齐咬牙切齿道:“你想如何?”
荼离接过话茬:“我这人呢,最是爱睚眦必报,不过被狗咬一口总不能再咬回去不是。”
“你!”思齐气结,荼离笑笑,明眸皓齿一派春光:“不如你回房中面壁思过,我现在见着你就头疼,眼骨头都痛。”
“凭什么!”思齐自是不肯,眼见着这么下去早晚得打起来,灵均无奈叹了口气,拉住思齐道:“忍一忍吧,我与你一道走,就当去陪陪清越,她这会子不知道跑哪去了。”
巫族众人一道出了殿去,荼离收回《上古神祇志》,小心翼翼揣进怀里,他偷摸着瞄了殊羽几眼,心口莫名一阵酥酥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