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曾经疑惑过剑上为什么会有点“脏”,后来发现调转角度之后那些黑色的痕迹就消失了,应该是剑的某种特殊工艺,比方“神物自晦”之类的,看来在梦里就变成了他的功劳了。
不愧是他的梦,净给他脸上贴金。
不过按照他这句台词,这个精灵的角色似乎更偏向于造成灾难的罪魁祸首,现在是在自我惩罚。
“不客气。”
林介面不改色地把这个功劳揽了过来,又蹲下来,和这精灵平视,饶有兴趣地道:“既然有第三重,能说说你其他的罪孽吗?我很想听听你的故事。”
正好最近除了约瑟夫都没别的客人了,给这位仁兄开导一下貌似也是不错的选择。
一般来说,这些苦大仇深的人设,往往比较孤独,缺乏交流加上心理负担重,其实是非常渴望诉说自己的痛苦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些反派人物通常会有强烈的表白欲,一定要在计划达成得差不多之后当着别人的面大说特说。
当然,这仅仅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当然是某些作者/编剧想快速揭露真相并且给主角反杀的时间和余地。
引导他说出来并非伤口撒盐,而是一个宣泄的渠道。
更何况他自己先提起了自己的罪孽,可见也是很想聊聊天的。
“倘若您愿意倾听一个罪人的独白,这将是我的荣幸。”
精灵微微一笑,谦卑地低下头,低声道:
“千万年前,无光无火的时代,我因狂妄而企图弑神,为我的子民开疆拓土,最终却仅仅因直视神而陷入疯狂,此乃阘懦之罪。”
“我身为他们的王,却在发疯后将自己的子民几乎屠杀殆尽,亲手葬送了整个王国的一切,此乃背叛之罪。”
“我手持圣剑,却让它沾染同胞的鲜血,以它来封印自己肮脏扭曲的灵魂,让它从此失去光辉,将王国最后的神圣象征蒙尘,此乃愚昧之罪。”
“我将王国推向巅峰,又将一切亲手毁灭,往后万年,王冠便是我的枷锁,人们称呼我为——‘流放者’坎德拉。”
林介摸了摸下巴,暗道果然和他猜的差不多。
不过这精灵也够惨的,自己弑神不成反发疯,还连带着把自己的国家给灭了,圣剑也拿来封印自己,貌似变成了个类似剑灵的存在。
“你称呼我为救主?但我并没有拯救你,你的王国也已经覆灭。”
林介指了指他身上的剑,又看了看四周:“你还想请求我做什么吗?”
精灵的脸色顿时变得惭愧,仿佛自己心中的非分之想被看穿一样:“您有度的仁慈令我惭愧无地,但请您息怒,我并未僭越地觉得自己应当被救赎。”
他像是提出过分要求却被家长责备的孩子,颤抖地解释道:“您已经帮了我很多很多,我的国家也早已成为了历史的尘埃,我没有资格再为这片土地做任何事情,不管如何,我都没有办法再偿还我的罪孽……”
林介感觉这家伙恐怕因为在万年的封印当中不断地自我谴责,导致陷入了听什么都像是在责骂他的心理障碍。
表面上的镇定和坦然,被别人一句随意的问话击溃。
“不。”林介和他对视,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自白,缓缓道:“你这是自我放弃,既然你说自己有罪,你现在又不想赎罪,那就是在逃避自己的责任,实际上你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你的怯懦罢了。”
从“往后万年”这样的话来看,这里这个场景应该不是真实的,可能是这个精灵自己的心境,实际上是一个回忆。
而所谓屠杀殆尽也只是几乎而已,他自己并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杀光了。
“你关注过你的国家后来如何了吗?你剩下的子民又怎么样了,是否颠沛流离,又是否在哪里重建了家园,他们比你弱多了吧,却还在辛苦努力,而你拥有强大的力量,却在这里自怨自艾,连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你只是在自己骗自己,让自己有一个借口不用承担。”
“什么没有资格,你哪里来的资格,这是你该为你所做的行为付出的代价,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煎熬,这才是你该受的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缩成一团。”
专业话疗带师林介呵呵一笑:“这几万年,你没有一点长进,只是在不断地后退,后退,再后退,还在等别人宽恕你,你有没有想过,在你无所作为的时候,你的子民遭受的痛苦远在你之上!”
“好好想想,你到底该怎么做,没有人是你的救主,只有你自己才能拯救你自己。”
坎德拉一怔,然后随着林介说的话,完全呆滞了。
再然后,他看向林介的眼神就亮起了光,那是一种如孩子看父亲的目光:“您说的对,但我的愚昧根深蒂固,倘若没有您的指引,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深恐犯下同样的错。”
精灵匍匐下去,金色的长发逶迤,额头触碰着林介前方的土地。
“我想要……成为您的剑。”
第80章弑神
他的意思,应该是说想让林介在他真正行动的时候给出指导意见吧。
除此以外,从他的态度看,也有效忠臣服的意思……这算是新手剧情给了个初始伙伴?还是给了把村里最好的剑?
林介挑了挑眉,后退两步站起来道:“你想好了?这就是你的决定?”
“你真正要做的事情可不是我说两句话就能解决的,这需要你自己去切切实实地执行,为你所犯的罪孽,所虚度的过往,面对那些被你所遗忘的臣民,没有人会来宽恕你,如果你还是保持着那种懦弱的心态,那么还是继续龟缩在这里算了。”
这话可不是打击这家伙的自信心,而是激将法活用。
反正也不知道这梦还能持续多长时间,给一个悲剧角色做一下心理辅导,灌一口鸡汤,让他重新找到生活的希望貌似也不错。
他简直是正道的光,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正能量。
坎德拉重新直起身,目光沉凝地低声道:“我明白。”
“我的灵魂早已在万古的岁月之中消磨,作为我罪行的惩罚,那如深渊般恶毒的怨恨化作的疯狂诅咒缠绕着我,甚至变成了我……”
“当那诅咒消散,如今残存在这里的,不过是我灵魂最后的执念。”
“您说的对,我只不过是想用别人的宽恕来给自己一个逃避的借口罢了,我确实没有资格,但并不是没有资格去为我的王国、我的子民做任何事,而是没有资格再懦弱下去。”
“这一次,不再有荣光,不再是精灵王坎德拉,我只是……一个归乡的流放者。”
戴着桂冠的精灵神情坚定,垂目看着这片化作焦土的大地,道:“在我彻底消亡之前,我想我确实该做些什么,而不是乞求别人能施舍什么给我。”
“纵然千万年后,这片土地上已经没有我的王国,但这里仍然生活着我的子民。”
跨越万年的时光,曾经的巨人和精灵,都已经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魔剑的诅咒所杀害的人数不胜数,他们的疯狂、怨恨和记忆也一并缠绕进他的灵魂之中。
他见证了阿兹尔的历史,也看着那两个曾经辉煌的国度,最后变成了一个虚无的传说。
人类,在这片曾经的焦土废墟上,建立起了名为“诺金”的巨大城市。
如同他的王国一样繁荣。
精灵以及其他的魔灵和精怪隐居在了森林当中,还有小部分在人类的城市之中藏匿,融入了他们的生活。
就连作为长生种的精灵们,都早已习惯了如今以家族为单位的生活。
历史的车轮不会等待,精灵王国不可能再重现。
那么就做些实在的吧,这一次,他还能再用最后残存的力量保护一次他的子民和国土。
与其默默无闻地消亡,不如将自己所剩无几的一切燃烧。
坎德拉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青年,道:“我想,我如今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情了。”
林介以鼓励的眼神示意他“你说”。
“我请求您帮助我,给予我一次在最后时刻能够重新为我的子民而战的机会,请您以这把剑为武器,将那从梦境中来的神斩杀。”
“万年前,我怀抱着弑神的愿望,却在神的面前退却,因直视神而疯狂,最终酿成了王国覆灭的悲剧。”
“万年后,同样的这片土地上,我想要完成这个愿望,不为我自己,而仅仅是为了我仍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子民。”
坎德拉眼神真挚而明亮:“我将向您献上我绝对的忠诚和最珍贵的贡品,希望您能原谅我这消亡前最后的僭越的要求。”
这是发布任务了?不过听上去貌似并不是新手难度啊……
这个梦这么乱来的吗?上来就直接杀神。
还是说,这其实是新手教程?
而且林介并没有想在梦里还做剧烈运动的想法,这实在是有悖于“睡觉”这件事情本身的意义。
他有点为难:“你先等等,说实在的,打架这种事情……我不太擅长。”
这种没干过的事情,就算是在梦里也够呛吧?
他是正经的文职人员啊。
现在也是非常正经的书店老板,作为一个专业的人生导师,林介是有自己的偶像包袱的。
不太擅长是一回事,打得难看又是另一回事,就算是在梦里,前面好端端地给人开导,说了一堆高逼格的话,结果就拿着剑瞎几把平砍,就算打赢了也很丢人好吧。
太毁坏他光明的导师形象了。
林介这时候又觉得清醒梦就是这一点不好,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是在做梦的同时,就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做出现实里做不到的事情。
上次在白银的梦里,他能变出一本书都已经算是想象力比较丰富的了。
坎德拉伸手摘下了自己的桂冠,轻声道:“您不必多虑,我将会化为您的力量,乃至成为您的马驹,我说过——我会成为您的剑。”
他将桂冠上举,递给了林介:“我虽已不再是王,但死时,冠冕仍在我身上,而此后王国毁于一旦,也再没有人能够继承这顶王冠,这是我最珍贵的宝物,但也许对其他人来说一文不值,我将它献给您,放下我的一切荣光。”
林介接过那顶以月桂树的枝条编织成的冠冕,这枝条无比坚硬,泛着白色的金属光泽,中间镶嵌着一颗月白色的宝石,非常漂亮。
他还没多看两眼,这桂冠就变成了白光,手腕上一热,变成了一道白色的环状痕迹。
“王冠已经是我灵魂的一部分,这是属于精灵王的印记,是我唯一能够用来感谢您的物品。”
坎德拉解释道。
林介摸了摸手腕,感觉……没什么感觉,就像是在手腕上画了个什么。
“现在……”精灵从跪姿改为半跪,把手放在了胸口的剑柄上,握住,然后缓缓往外拔出来了一截。
没有鲜血,也没有其他的组织,精灵的胸前是一片黑洞。
如同光焰一般的长剑露出锋芒,将四周的昏暗废墟照亮。
剑身出来将近一小半,坎德拉已经站了起来。
他的身高比林介想象中的还要高。
林介曾估计白银有大概两米,那么眼前的精灵足足有两米五左右,只不过铠甲将他的身形勾勒得十分英武优美,并不显得魁梧或者臃肿。
坎德拉将剑拔出大半的时候,送到了林介跟前。
“请您拔出来——而后我将为您而战。”
林介伸出手,握住了剑柄,在触碰到那冰冷的华丽的纹饰时,他看到了滚滚而来的精灵王坎德拉的一生,在那个他说的无光无火的时代。
他举起光和焰,如同举起太阳,逆流而上,向着神掷出……
他是唯一的那个勇敢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