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玖一向懒得写这种做样子的官方文书,萧衡想制造一个小小的惊喜,都快写好了,还没有告诉他。
某人脸皮太厚,连崔璟都有些看不下去,他随手将猎鹰一抛:“殿下,你就使劲惯着攸之,迟早翻天。”
猎鹰在他们的头顶上空盘旋,带起一阵阵冷风。
要是搁在以前,顾玖还能理直气壮的怼一句:我教出来的秦王殿下,帮我写两份文书不行啊?此刻,他却有点心虚,这算不算因为被偏爱,所以有恃无恐?
萧衡故意逗小世子:“那伯珪自己去捉雁,先生跟我一同整理文书?”
崔璟立即改口:“别,殿下文武双全,帮攸之写几份文书,小事一桩。”
冬雪霏霏的季节,去水泽边上捕猎飞禽,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他们在冷风里吹了几个时辰,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雪泥。一直到薄暮时分,顾玖和崔璟合力,才活捉到一对灰雁,一片羽毛都没有少。
“白雁好看一些,明日休沐,咱们再来。”
崔璟嫌灰雁不好看,希望明天继续努力,争取捉上一对白雁。
顾玖:“……”恋爱果然会拉低智商。一般情况下,太子迎娶太子妃,皇帝迎娶皇后,才能用白雁当聘礼。
他将冻得失去知觉的手拢在袖子里,默默地投给崔璟一道关爱痴傻的目光。
崔璟终于反应过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什么都不能和皇室一样,连一对雁也不行。”
回到顾府,离麟趾园还有一段距离,萧衡就听到动静,立在院门外面,迎候顾玖。
顾玖一边走,一边捏雪团子,用弹弓弹着玩。
萧衡两步上前,一把抢走弹弓,拽住顾玖,握紧他那双被冰雪冻得通红的手,撩开身上的轻裘,将这双手裹了进去。
“阿鸷,我不冷。”
顾玖想也不想,就要把手抽出来。
萧衡不肯松手,一本正经地说:“恩,我冷,你替我捂一会儿。”
触到小狼崽微温的衣襟,顾玖才意识到——他的手真的非常冰冷。
突然被温暖包裹,顾玖本能地动了动手指,忽然发现萧衡是用胸口给他暖手,他又想缩回来。
萧衡忽然用力,按住了他的手。
四目相对,顾玖感觉到萧衡的心跳,微微恍了神。他是大权臣,所有人都把他当成强者,不需要被照顾的那种。除了兄长和萧衡,没人会这样细心地呵护他。
然后,顾玖才考虑到另外一个问题——恋爱确实影响心智,为什么要在这里互相取暖?赶紧回屋,弄个手炉不是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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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琛离开洛阳之前,曾经说过,木李长得像小姑奶奶。
小姑奶奶当过贵妃,她和前朝最后一个皇帝的孩子,如果尚在人间,应该比顾玖大一岁,今年刚好二十五岁。
上个月,顾玖庆祝生辰,询问过木李,可惜木李不知道他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
木李被问及生辰的时候,十分无措。同样的问题,他也问过父母,每次得到的答案都不一样,母亲说,他是早上出生的。父亲说,是半夜,都说不出确切的日期,后来被木李追问,还被指出谎话互相矛盾,母亲非常不耐烦,打了木李一顿,说:“记不清了。”
没错,木李的父母,是洛阳东郊的富农,家中有宅有地。
木李小时候,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他喜欢去东郊的太虚观上香,观里的道姑是个大美人,说话很温柔,教他弹琴,还教他识字、击剑。只是不肯以师徒相称。
可惜,他八岁那年,太虚观被河南尹封了,那道姑也不知去向。
又过了一段时间,木李发现了道姑留给他的信,信藏在他借走的书中,薄薄的一片纸。正面是几行簪花小楷,叮嘱他,千万不要再去太虚观,先前请他代为保管的琴和剑,赠送给他。背面是一幅图,画着一座巍峨的宫殿。宫殿下方,还有十几条奇怪的、扭曲的朱砂线。
木李看不出图纸上藏着什么玄机,只是按照道姑的要求,用心记住这幅图,然后烧掉它。
琴是珍品古琴,保养得当,木纹细腻,泛着美玉一般的柔光。
剑是稀世罕见的栽云剑,百炼的精钢,化刚为柔。可以缠在手臂上,也可以藏进腰带里。
从这以后,木李家中的收入突然减少。父母享乐惯了,坐吃山空,父亲还有赌博的恶习,仅仅两三年,就将足够一家人一辈子不愁吃穿的财富输得精光。还倒欠了赌坊一笔巨款。
木李就是这样,作为抵债的物品,被卖进青楼的。
他一直觉得,父母特别偏心,只疼爱弟弟,不喜欢他。被卖掉之后,父母没来看过他,他也没再回过家。
一直到他十四岁的时候,技艺初成。木李在清旷楼中弦歌一曲,艳惊四座,成了洛阳名优。清旷楼的摇钱树之一。
父母又找来了。
木李说不清,他是希望母亲来,还是更希望她不要来。母亲每次登门,只知道要钱。如果不给钱,要求父亲先戒掉赌博的恶习,母亲就又哭又闹,说他不孝。
要是不用拿钱去填父亲的赌债,给弟弟捐官,木李早就可以赎身了。
可叹现实是:无论他挣多少钱,都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日子,被父亲的债主找上门。而且,随着木李的名声越来越响,身价百倍,那些客人给的赏钱,已经不可能赎回他的卖身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