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说话,姜瑜就知道,这老头比姜老太太厉害多了,是个堪比周老三的狡猾角色。
不过嘴他上说得再好听,这么多年,对原主不闻不问可是做不得假,更何况,梁毅手里还有铁证呢,任他说个天花乱坠也没用。
姜老头一说完,姜村长跟着附和道:“沈村长,你看,我叔说得也有理。咱们姜家的闺女可是差点被你们荷花村的人给卖了,哪还放心一直搁在你们荷花村,否则被人给生吞活剥了都不知道。依我看啊,咱还是把姜瑜的户口迁回去吧!”
同个公社,底下几个村的村长也时常暗中较劲,今天姜村长有机会踩沈天翔一脚,心里痛快极了。让这老家伙一直标榜自己公正无私,现在丑事就出在了他的村子,看他怎么说。
沈天翔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话都懒得说,将牛皮纸的袋子递给了梁毅:“小梁,这事你来说,也好让咱们姜村长看看他们大柳村的人有多仁义!”
什么东西,到他地盘上来嚣张了,今天不削他脸都没有,他就不姓沈。
梁毅睨了一眼还坐在地上耍赖的姜老太太,不疾不徐地亮明了身份:“我是梁毅!”
刚开始,姜老太太还没反应过来梁毅是哪一号人。还是姜老头记性好,很快就想起了这么一号“冤大头”,他的眼睛瞪得铜铃那般大,非常意外地看着梁毅,这个人怎么跑来了?他们当兵的地方不是离荷花村有一千多里吗?这么多年,都没露过面,现在怎么突然出现了,而且这么年轻,该不会是冒充的吧?
梁毅这个名字很陌生,除了姜家和沈天翔知道内情,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小伙子是什么来路,又怎么会掺和到周家和姜家这一通破事当中。
梁毅扫过众人疑惑的目光,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他的军官证,举起来,递给了姜村长,以示他所说无误。
姜村长一看他的军衔,态度马上变了,双手将军官证递给了梁毅。
他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再也没怀疑。
先证实了自己的身份,接着梁毅继续说:“我是姜国庆的战友,曾与姜国庆并肩作战两年,知道他在家乡有一个女儿。姜国庆对自己的女儿寄以厚望,希望她能好好读书,将来报效祖国。他牺牲后,我们几个跟他比较要好战友商量,决定资助姜瑜上学,因为种种原因,这件事落到了我的头上。”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从牛皮纸中拿出一封信:“姜国庆牺牲的第一个月,我就给他的妻子冯淑萍写了一封信,表达了我们的意思,并寄了五块钱过来。”
说完,他将汇款单也拿了出来。
“没过多久,冯淑萍就给我回信了,承诺一定会继续让姜瑜上学。”
闻言,冯三娘瞪大了双眼,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目光死死盯着梁毅手里的那封信,她……以前从未见过听说这件事,更别提收到过什么信了。
梁毅把信给姜村长看了,然后又把接下来几个月,冯三娘还没改嫁之前,他寄钱的凭证都递给了姜村长。
姜村长越看,脸色越黑。他也是个聪明人,沈天翔能想到的事,他怎么可能想不到,这老姜家做事真是越来越没章法了,鼠目寸光,急功近利,结果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还落得个没脸。看吧,今天过后,这老姜家的名声是臭完了,还要牵连他们这一族遭人非议。
黑着一张包公脸,姜村长把信和凭证都还给了梁毅,转身就要走。几个族里的长辈,本来是来给姜老头撑腰的,结果反倒被打脸,一个个也没脸呆下去了,冷哼一声,背着手就走。
这回轮到沈天翔逞威风了:“慢着,姜村长,这件事关系着你们村和我们村的事,你就留下做个见证呗。你要觉得不方便,那我就让二刚去把刘书记请来评评理。”
把刘书记请来看他没脸啊!姜村长冷哼了一声,折了回来,闷闷地说:“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刘书记了,梁……梁同志,你继续!”
梁毅把冯三娘改嫁前的回信和汇款凭证放到一边,然后将另外一叠信拿了出来,继续道:“这些是冯三娘改嫁后,我的汇款凭证以及收到的信件。两位村长请过目。”
姜村长哪还有看的心思,摆了摆手:“你直接说结果吧!”
梁毅瞥了一眼浑身发抖,难以置信的冯三娘,掷地有声地反问:“这六年,我总共给‘冯淑萍’寄过625块。寄这些钱的目的是为了供战友姜国庆未成年子女上学和生活花销,这些钱,足够姜瑜这六年来上学和生活的费用,冯淑萍,姜国庆的父母,你们说,姜瑜的事情,我有没有说话的权利?”
人都相当于是人家给钱养大的,能没有说话权吗?
围观的村民都被这个庞大的数字惊呆了。六百多块啊,都够买自行车、收音机、缝纫机了,挤一挤,还能添块便宜的表,而这些东西,村子里,无论是谁家有一件,都顶顶的体面了。
姜老太太听到这个数字,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了出来:“好个黑心肝的周老三,还一个劲儿地跟我们哭穷,说什么供这死丫头上学花了大价钱,他赔了不少进去,他亏心不亏心,赚的可都是咱们姜家的钱,这死东西……”
“闭嘴!”姜老头气得青筋暴跳,这老婆子傻不傻?当着这么多人嚷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当年联合周老三把冯三娘哄着嫁了过去?
但姜老太太这会儿沉浸在自己跟老大一笔钱失之交臂的悔恨中,这可是六百多块啊,比国庆的抚恤金还多。她气不过,也不管姜老头的呵斥,对着周家大门的方向,吐了一大口唾沫星子,不依不挠地说:“六百多块,这么多钱,肯定没花完,不行,村长,你得给咱们做主,这是国庆的战友捎回来给我们的,得让周老三把钱吐出来!”
没看正主回来找麻烦了,还惦记着钱呢,真是钻进钱眼里了。姜村长没好气地说:“要钱,你去公安局找周老三!”
公安局,她的两个儿子都被公安抓了,姜老太太下意识地憷这个地方,不敢答应,张嘴就要嚷嚷。
姜老头看不下去了,生怕她又抖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来,赶紧走过去,拉着她:“胡说什么呢,走,走,三个孙子在家,都大中午了,你快回去看看……”
姜老太太这个猪队友丝毫没体会到他的用心,一把挣脱开了他的手,气愤地嚷道:“走什么走?没拿到钱,回去你的三个宝贝孙子吃什么,喝西北风啊……啊,打人了,打人了……”
她说到一半,就被一砖头给砸中了肩膀,疼得姜老太太放声尖叫。
姜老头一扭头,也没冯三娘脸上的疯狂吓住了,赶紧拉着姜老太太就跑。
冯三娘满面泪水,她举起砖头,恨恨地盯着姜家的两个老东西:“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进了你们姜家的门!”
等冯三娘撵着姜家老两口跑了好几圈,沈天翔才出声,让前进他们这几个民兵去把她拽住,然后看着她说:“你就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冯三娘本来哭得难以自已,听到他的话,乍然停止了哭泣,定定地看着他。
沈天翔没有说话,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梁毅。
梁毅冷冷地看着姜家老两口:“68年夏,国庆牺牲,按照相关规定,上面要发给他的家属五百块的抚恤金。这笔钱是为了照顾他年迈的父母、柔弱的妻子和还未成年的子女,当时因为财政紧张,加之还有各种审核拨款,中间延误了一段时间,直到69年夏,这笔钱才最终发下来。”
冯三娘顿悟,不敢置信地看着姜家老两口:“你们,你们就是为了独吞这笔钱想尽办法赶我们娘俩走?”
“什么叫独吞,国庆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的就是我的,我儿子生命换来的钱,哪有你的份儿!”既然撕破了脸,姜老太太也没了顾忌,趾高气扬地承认了。
围观的村民都窃窃私语起来,真狠啊,儿子尸骨未寒,为了钱,就能把媳妇儿和孙女赶走,这还是人吗?
冯三娘抹了把泪,不甘心地说:“小瑜可是国庆唯一的骨肉啊!”
姜老太太不在意地说:“不就一个丫头片子,迟早别人家的人,有什么好稀罕的?我把咱们家小泉过继给国庆了,国庆不愁没香火,要一个丫头作甚,替别人家养媳妇。”
这种歪理也说得出来,还这么理直气壮。
看在姜国庆的份上,梁毅本身是不想跟他们计较的,但屡屡听到他们这么正大光明地算计、轻贱姜瑜。他也不由得动了真火。
黑漆漆的眸子中氤氲着狂风暴雨,梁毅面上却不显,扭头对沈天翔说:“翔叔,麻烦你派个人去公社把武装部长请来。国庆的抚恤金,作为他的未成年子女,姜瑜理应有一份,这件事若不查清楚,给烈士的家属一个交代,否则岂不是让我们的战士流血又流泪,到地下也不安生!”
姜家现在不是破罐子破损,反正名声已经坏透了,不在乎了是吗?行,他就从他们身上挖下一块肉来,不让他们疼一疼,难消他这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