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开始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恐惧日益增长,噩梦每日每夜来找我。公车怪人带着诡异的笑夜夜潜入我的夜,我开始畏惧出门,只能请了十天病假躲在家里,锁上所有门窗,拉紧窗帘。特别洗澡和如厕的时候,我都要反复把窗户和门检查四五遍才放心。
在接近崩溃的边缘的这几天,我发烧了好几天,今天才终于下定决心出门去医院看病。我想戴上帽子和口罩,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可考虑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反正怪人手里已经有那么多我的照片了,即使今天他多拍几张生病的我,也无所谓了吧。
我想不到可以这么快可以遇见他。
我看完病准备去交费的时候,看见公交怪人独自站在队列中。不一样的是,他并不是我之前见到的打扮了。他瘦了很多,很多,几乎瘦到只剩骨头。他穿着宽松的医院病服,头发和牙也几乎掉光了。他身上有一股腐朽的气味,像一棵在潮湿的暗处死亡的树,如果发现不是他那份奇怪的,像孩子般的好奇和飘忽的眼神,我不会注意到他。
我想象过很多次遇见他的场景,在我的梦里面,我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把他踢到地上,打电话报巡捕让他受到惩罚。事实上现在时机到了,我只是静静看着他。
他转头发现我了。他没有惊慌也没有逃跑,相反,他的眼神穿过人群静静看着我,他笑了,是那种解脱又明朗的笑,他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见到你真好,他说。
公车怪人的病房里有三张病床,除了他的以外,其中一张是空的,另外一张是个神志不清的老头。公车怪人给我到了杯水,请我在他床头的椅子上坐坐。我没有喝水,也没有坐下。
我能感受到,病房里面弥漫着一股将死之人绝望的气息。
“这个人昨天凌晨去世了,跟我一样的年纪,跟我一样的病。”怪人又笑了,我不知道他原来是这么喜欢笑的人。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我单刀直入。
“三年前,那时我跟你搭同一班地铁。你第一天进来我就注意到你了。你跟我完全不是同一类人,你年轻、美丽又阳光。你那时应该刚毕业找到工作不久,你对工作和生命总是充满了热忱和激情,所有人带着疲惫的面具在地铁上一言不发,可是你永远神采奕奕。我的眼神总是被你吸引,我惹不住看你,接近你,但是你从来没有好好注意过我。”
他无奈地摇摇头:“开始我只是想跟过去跟你说说话,可是我一直跟在你的后面走,一直没有鼓起勇气。慢慢的,每天跟着你,感受你的日常生活变成我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
他打开他经常如同宝贝般背着的黑色背包,里面全是我扔掉或者弄丢的小物件。我的快递单,旧衣物,用完的口红,旧枕头套,打碎的杯子。
“我习惯了周围都包围着你的味道。我查到了你的名字、你的公司、你的职位、你的一切。我看见三年来你的喜怒哀乐,你的悲欢离合。你搬家之后我又在你家附近租了新房,只是想离你近一点。你注意到我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
“你知道吗,你过来跟我打招呼那一刻,是这辈子最开心的记忆。但是我太害羞了,我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我只能逃离。”
“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爱上你了,可是更多时候我大概只是在羡慕你的生活,我爱窥探你胜过于爱你。”
我愤怒地推开他,几乎是竭尽全力地大声吼:“那你为什么拿我的照片威胁我,这算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我拍过你的照片,也没有威胁你。”他摇摇头矢口否认。
“但是我承认,我一直在跟踪你,对不起,我知道我做错了。你不用担心,我命不久矣,以后也再也不会吓着你了。能在死之前跟你道个歉,真好。”他仿佛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他微笑着说,“你可以抱抱我吗?”
眼泪爬满了他毫无血色的脸颊。
我没有答应,我知道这大概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但是我心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恶心,无可描述的恶心。
你没有资格寻求我的原谅,我说。
“等等,我真的没有拍过你的照片也没有跟踪你。如果不是我的话,肯定还有其他人。”他在我后面追着我喊,“你要相信,我是没有恶意的。”
我怎么可能再相信他,我转身逃离医院,逃离公交怪人以及这一却令我不快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