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青站在原地,定了定神,和白倩瑶交代了几句,便在顾姨派来的家仆引导下,回了主餐厅中心的家属席。
至于白大小姐。
顺手摸过两碟点心,在场内找了一圈。
末了,没瞅见某个死对头身影,到底只是撇撇嘴,也就蹦蹦跳跳去找她爸白既明去了——别说,还真很容易找,人群里看一圈,咧着嘴仰天大笑的那个,准是她老豆没错。
一时间。
“战场”从宴会厅转到主餐厅,宾客们谈笑入座。
话题从酒会上不咸不淡的家中琐事,顺畅过渡到你来我往的试探权衡——这是中国人生来的政治嗅觉,唯独在饭桌之上,连谈起公事,似乎也多了那么三分温情来当遮羞布。
房子。
车子。
伴侣。
是普罗大众的一生追求。
但在这些早已拥有平凡人毕生可望不可即成就的人面前,应该再加些前缀词。
譬如。
更多的房子。
更贵的车子。
更新的伴侣。
一切事物,包括枕边人,都理应适时更新换代。
小到整容,包/养娱乐圈的戏子,大到炒楼,股市割一波韭菜,话题百无禁忌。
那是男人炫耀自己的资本,也是女人无往不利自忖美貌的底气——永远只看现在,便以为自己总是唯一,永远“最新”。
卓青身处其间,若有人踱到身边敬酒,便也偶尔举杯附和几句。
“四太好福气,”当然,人们也不过是对她重复那些听了生厌、几乎可以背出来的话,“嫁了个好老公啊,未来纪家,还得靠你们光耀门楣呢。”
与此同时,宴会厅中,落地壁钟,正式敲响了正午十二点的钟声。
余音沉闷悠长,正是吉时。
真正的宴会主人翁,自然也是时候露面了。
卓青刚应付完姜家的某位表姐,放下酒杯,便听得周遭掌声雷动,起身时椅背后推的声音不绝于耳。
抬眼看去,不远处的木质阶梯环绕而下,纪司予搀扶着一身紫金盘扣旗袍、脚踩五厘米高跟鞋,气势不减当年的老太太,在众人齐齐聚焦的视线中,从容踱步下楼。
卓青静静看着,不发一语。
——老太太姓方,名怀锦,小字敛晚,连名字里都透着书香门第抹不去的矜贵娇仪。
几十年前,那也是全上海数一数二的世家名媛,如今写进教科书里的痴男怨女,当年或是她闺中密友,如今海湾两面,立场相对;或是她身边拥簇,未入法眼,不值一提。
几十年前,她嫁进纪家,是全上海街头巷闻的大事;
如今她八十九岁寿辰,依旧是权贵相倾,好一场浮华盛会。
不久前卓青见到的,那个身着运动装、话里夹枪带棒的老妇,和眼前这个矜贵优雅,笑时垂眼温煦的白发名媛,似乎由始至终,都不是同一个模子出来的人儿。
“大家今天能到场,能给我老太太过寿添添喜气,让我这个老古董,感受感受大上海的新潮气,是我的荣幸。”
正餐厅面积奇大,能容纳不下千人,居中主席一侧,还设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小舞台。
面积大,收拾起来也麻烦,故而平时并不开放。
一年到头,也就为了老太太摆这么一次排场——当然,偶尔也有像纪司予那样“功高盖主”的,抢了一众子弟风头,大摆接风宴,是以上次大宴过后,传他是纪家接班人的消息愈发甚嚣尘上。
老太太此时就站在那舞台一侧,纪司予为她扶住话筒。
风姿隽秀的青年,与老太太神态间三分相似,不比倨傲,却类清高。
高高在上的那个高。
和平时卓青所见到的“纪司予”“司予仔”“司予”都不一样。
哪怕他们都唇边噙笑,无论正逢年少时的轻狂,又或待人接物时的伪装,都看得出好一副慈悲雅致的样貌。
卓青走了会儿神,再恍惚抬眼时,老太太的致辞已将近尾声。
“这些年来,我时常对着神佛祷告,也每天勤勤恳恳锻炼,不瞒大家说,我是唯恐自己先撒了手,留待自己家这些没长成的孩子们一个承不住的大摊子,也叫一群老友、战友看了笑话,照顾这些晚辈,平添几多烦恼。但大家也看到了,如今我们纪家,在这群孩子们的经营下,没有丢了昔日祖辈的殷殷耕耘,甚至有更加辽阔的蓝图。对外,有司予为我们纪氏基建,在北欧谈下跨国际合作,又在京津冀铁路投资案一举中标;对内,司业也竭他所能,为整个公司的平稳前行掌舵。”
“……我算是有福气,这一路走来,看国泰民安,也观小家团圆,耄耋之年,膝下子孙绕膝,司业,司予,都有他们父辈的遗风,守家立业,我都看在眼里,打心底里觉得宽慰。”
众人都屏息凝神,细细听着老太太话里有话的点拨,堪称春秋笔法,夸贬都在无形之间。
正是时,老人却倏而话音一转,从原先那副细数家底的严肃模样,突然转回了寻常老人炫耀家中子弟孝顺的和蔼模样。
“孩子们事业有成,就是送给我最大的礼物,但他们啊,就是说不听,年年给我准备的礼物,都快把我这个老太婆折腾死了——漂亮的挪不开眼的哇。”
宴中笑声如浪,议论不休。
卓青心头一跳。
下一秒,便听得身旁座位向后挪动,纪司业和叶梦已然站起,两人手臂相挽,笑容满面,在顾姨躬身指引下,一路走向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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