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过那小礼盒,局促地摩挲几下那磨砂的盒面,低声问:“……那个,纪司予,我,要不我陪你去医务室?”
纪司予歪头瞧她。
“虽、虽然医务室应该没有你家的医生好,”宋致宁不知何时偷偷溜去跟姜承澜说话,这头只剩下她和纪司予两个,说话时,愈发尴尬到结结巴巴:“谢谢你的礼物啊,但是我那个,要不还是先去,就是,吃点药啊打个针什么的,或者,放学的时候去医院?”
她的头越埋越低。
手里捂着那礼物盒,跟拽着救命稻草似的,说不清是因为感动还是无措。
从小到大,她都是那个被迫迁就别人来获得“真乖”“真懂事”“会体谅人”等等这类无用夸赞的,虚伪的面具人,因此习惯了被抛弃,被落下,学会了独立,自己为自己争取利益,头破血流也要往前不停跑。
她自诩功利世故,习惯了用利益来交换利益,把每笔账都算的清清楚楚,可每每被小心对待,又恨不得马上加倍偿还。
但怎么还呢?
纪司予说:“你不打开礼物看看吗?”
声音还是哑着的,唯独隐约上扬的尾音,泄露半点情绪。
她讷讷应着。
笨手笨脚地掀开小扣锁,打开盒盖,心里唯恐又受了什么天大的恩情,好在里头不过一个瞧着平平无奇的玫瑰花蕾胸针,红的花,白的根,瞧着和街上几十块的工艺品也没什么……区别?
她松了口气,笑时难得带了几分轻快,开口便冲他道谢:“谢、谢谢啊。”
“嗯。”
他也笑。
却忽而脚下一滑,险些趔趄摔倒。
卓青及时上前半步,贡献出自己右边肩膀,这才给他险险扶住。
“那不如我还是先送你去医务室,”她也伸手揽住他肩,把握平衡,“我从小在医院……不是,就是,反正我比较熟悉怎么扛人,我们先往医务室走吧。”
纪司予还是轻声应,说“好”。
他比她高,藏住笑声轻轻笑,她便怎么也发现不了。
——直到后来很久很久,卓青才知道。
那个看起来灰扑扑的,好像一点也不打眼的玫瑰胸针,是纪司予的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中,最为贵重的宝石之一。
作为卡地亚在上个世纪60年代的代表作,这枚造价不菲的私人订制胸针,以黄金、玫瑰金、明亮式切割花式黄钻、明亮式切割和单面切割钻石、圆形切面祖母绿、祖母绿间镶嵌绿色珐琅饰物为主要用料,在1980年,以370万美金的高价被纪父拍下,作为订婚礼物送给了纪母。
【“寓意啊?”
多年前,还是那间白得有些阴森的大病房里,病床上躺着面色如纸的清丽女人,病床边,是坐得歪歪斜斜,老是没个正形的漂亮小男孩。
她温声笑,揉揉男孩乱糟糟的小鸡窝头,“哪有什么寓意呢,很贵很贵,所以很在乎很在乎你算不算?”
“不算,好俗气啊,”男孩扁扁嘴,像个小大人似的纠正:“妈妈,我觉得你应该想一个更好的寓意。”
“比如呢?”
“比如爸爸因为你像玫瑰花一样漂亮所以爱你,所以才送给你很贵的宝石啊!”
“……司予,你又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童话书啊。”
男孩眨巴眨巴眼睛,低下头。
有些委屈地,只是低声咕哝:“可是就是需要一个很好的寓意啊……故事里都是那么编的……没有寓意的话,听起来一点也不酷。”
“但现实里可没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理由哦。”
他那时日无多的母亲,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耐心地,用尽可能温柔的方式,用母亲的方式,尝试告诉他:“像我爱司予,我爱胡萝卜爸爸,没有什么特别唬人的理由;像胡萝卜爸爸爱我,爱司予,也是因为恰好出现在生命中合适的时候,不需要什么感天动地的理由。我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确定了,我是要跟他在一起一辈子的。”
她喃喃:“为什么非得要给别人对你的爱加上理由?学会接纳,就是最好的理由了,亲爱的。”
小男孩问:“像我第一次见到小护士那样吗?我第一次见到她,觉得她就是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小玫瑰花!”
“说了一百遍咯,司予,人家不喜欢你叫她小护士。”
“可她穿着白衣服,又总是照顾我。”
“……你每次这样叫她,她都不理你哦。”
“那我把胸针送给她,她会不会理我?”
“……”
“我要为她找到一个喜欢我的理由!妈妈,你说,我送好多礼物给她,他是不是会更喜欢我,像你喜欢爸爸一样?爸爸不就是送了你很多很多闪亮亮的礼物吗?”
“……”
算了,白说了。
女人无奈地笑笑,捏起他肉乎乎的脸颊。
“人家只是帮她的妈妈分担辛苦的事,小女孩,哪里有喜欢医院的。”
“我也不喜欢,可这里有妈妈还有小护——”
“都说了,人家叫阿青。”
她笑:“下次来了,得叫人阿青,你的小护士才愿意理你呢,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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