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长庚让他把布包打开,里面果然是一个精致的雕花檀木箱,光是这么一个箱子就价值不菲。
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厚厚一摞儿银票,恐怕得有上千两。
袁丰在京城见过世面,对这么大一笔钱并不很惊讶,但他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给方长庚送明明白白的银子,不由得还是倒抽了口凉气。
方长庚暗想这行馆把守得也不是很严密嘛……
话说回来,这东西正如袁丰所说,烫手得很,有一就有二,他可不想误入歧途,更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这上面可有署名?”他问袁丰。
“没看到,就只有这些银票。”袁丰把箱子颠来倒去恨不得拆了,半天也没找到送的人留下的标记。
方长庚觉出味儿来,恐怕是有人试探他,如果他高高兴兴收了,别人自然知道他是个财迷,之后自然有更多人效仿,那他还怎么安生过日子?
再说了,要是再出个什么作弊门,他就是什么都没干也难保被泼一身脏水。
“你把这东西丢咱们院子墙外头,不必理了。”
送礼金的大多是为了求个心安,怕不送得罪了上面来的人,一不小心就坏了仕途,这已经是默认的规矩,方长庚也不能幸免,所以方长庚并不生气。
现在一定有人等着看他的态度,正好给人家一个准信儿。
袁丰知道方长庚的意思,他心术正,对这种东西也是避之不及,听方长庚这么一说像卸掉什么包袱似的立即应了,转身就走了出去。
闹了这么一出,接下来几天是风平浪静,倒是余觉殊那里发生了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
原来余觉殊天生克妻,正妻嫁给他不到两年就因病没了,后来娶了一房妾侍,热乎劲儿还没过呢,也没了,就不敢再娶,怕害人。
如今余觉殊只有一个女儿,对她十分宠爱,但身边却一直没有女伴。
于是不知道是哪个出了歪主意,竟然送了两个美貌婢女给他,差点没把余觉殊气得吐血,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就把人给轰出去了。
方长庚知道后笑得不可自抑,这下两个人油盐不进,可苦了那些官员们费尽心思讨不了好。
离乡试还有三天,考官们要进贡院实行更加严格的隔离,考官之间都不能随意说话。
这天方长庚换上全套官服,脚踩崭新的厚底官靴,神情肃穆。
袁丰突然有些不敢上前跟方长庚讲话,反应过来以后才暗自啐了自己一口,然后一脸钦佩地对方长庚道:“表哥,要不是我认识你这么久,不然一定被你这身气势给镇住了!”
方长庚哈哈一笑:“人靠衣装,气势谁装不出来?这身衣裳给你穿,人家也猜你是哪位人物。”
袁丰摆摆手:“那可不一样,还有句话叫作’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呢!不然谁都能穿身官服招摇撞骗去了!”
方长庚笑着转移了话题:“到时辰了,你就在行馆等我吧。”
“好嘞!”
行馆外头围了好几圈老百姓,还有一部分是考生,想当年方长庚和几个好友也是在这个时候出来围观“入帘”仪式沾喜气,如今自己已然是被围观的哪一方,真是奇妙啊……
百姓们开始起哄,轿子旁边候着的衙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方长庚和余觉殊面前,恭敬地行礼:“两位大人快上轿吧,要是这些百姓惊扰了大人们,小人不好交差。”
方长庚和余觉殊也不想被人观赏,当即上了八抬大轿,到巡抚衙门和各位同考官们参加入帘仪式,方长庚作为主考官,将任命的圣旨宣读了一遍,讲了几句官话,然后象征性地坐了一会儿,一行人便出了衙门,仪仗浩浩荡荡地向贡院进发。
到了地点,方长庚等人穿过位于贡院中轴线的明远楼,往北就是所谓“外帘”所在的地方,即至公堂。
除了主考官和阅卷官,其余负责受卷、弥封、誊录、对读以及监临、提调等得官员都叫做外帘官,至公堂就是外帘官办公的地方。
再往北走,就是贡院最深处的内帘,也是方长庚等人办公处所,方长庚便住在聚奎堂。
安顿下来以后,方长庚心里说不上轻松,因为考生们考完以后就是他们这些阅卷官的战场。
一场乡试无形之中决定了多少人的命运,而他便是将他们命运握在手里的人,其中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不过到了印发试卷那一天,也就是乡试开考前一天,方长庚还是忍不住暗爽——真正的考验根本不是科举,这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做官可不比考试轻松,一步走错搭上的是身家性命。对方长庚而言,上任几年来,只有此时此刻他才有将权力握在手中的实感,不得不说确实令人身心愉悦,一旦习惯了这种感觉,再回到以前就很难了。
方长庚心里敲响了警钟,他希望权力能让他有自由不做什么,却不想用权力来控制他人,以后还得时刻这么提醒自己才行。
八月初九,贡院终于开考。
第131章
包括方长庚在内的内帘官们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是以都十分听话地待在该待的地方, 等第一场考试结束。
方长庚简直要闲出屁来,竟然无聊到拿自己和余觉殊出的卷子埋头做了起来, 满满的新鲜感。
第一场考的是《四书》文三题,以及五言八韵试帖诗一首,其中还有默认的规定, 即《四书》中的《论语》和《孟子》是必出的,《大学》和《中庸》则选其一。第二场则考经文,五经各出一题。至于第三场,自然就是策问了。
乡试是每隔三年的国家头等大事, 今年是皇帝即位二十五年首次开恩科, 普天同庆, 但出题依旧必须严格按照规定来,更不能出现题目中有错别字之类的错误。
抡才大典无小事,如果考官出的题里有错别字, 朝廷颜面尽失还是小事,考生们一旦对朝廷公信力的信赖产生动摇,才是最严重的后果。
试问如果考官的水平比考生还差, 谁还能相信这个考试的结果是公平的呢?
所以方长庚和余觉殊重复检查了无数遍,虽然能确定不会出问题,但此时此刻心情还是有点忐忑。
除了试题,两人作为考官还需要列出一份供阅卷官参考的答案,这份答案立意需明确,不能模棱两可造成歧义, 最要紧的是它得是正确的。
这地方由两人全权负责,但他们只是简略地把要点作于纸上,批卷时若是同考官认为某个答案也对,也可以将这份卷子“荐”上来,让方长庚和余觉殊批阅。
此时方长庚重新做了一遍,发现换了个身份做题目,和当初作为考生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思路一直十分顺畅,好像高中生做初中题似的。
然而这本就是他们自己出的,不会做才怪了,但对此时此刻在号舍奋笔疾书的考生们而言可未必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