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三问起了墨宗矩子?”
封恺的眉头皱得紧了些, 表情若有所思。
“他还说什么了么?”
封小弟摇头。
“没有了,我怕漏了什么不该说的,直接告辞走人, 没给他机会继续再问。”
听他这样说,封恺点了点头。
“你做的很好, 和薛三打交道要小心,不要前后矛盾,露出马脚。”
封小弟点头,兄弟俩又聊了几句,封慷就抱着他的小木盒和牙刷告辞,只留封恺一人在书房。
封恺起身,把书架上的秘盒取下,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小矩子送的“肥皂”已经成型,却暂时不能使用, 让他想起之前在小灶房里,少年那专注的神情。
会送东西给自己, 是不是也有交好的意思了?
男人的手指轻轻拂过土黄色的皂面。
最近封家也在试验水泥, 这东西的效果令人惊艳, 可就算找来最有经验的老匠人,也无论如何都做不出同样的东西, 也不知道小矩子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父亲已经拍了板,只要墨宗那边愿意卖, 封家能付得起的价码都会掏。水泥对城防的用处太大,若是在春天来临前能将雍西关全线巩固一遍,来年就会救下许多将士的性命!
他们守边军, 比不得中原世家养出的兵, 缺补给缺粮草缺武器是常有的事, 能抗住胡人全靠用血肉和性命去拼!
可即便这样,封家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手下的将士去送死。只要墨宗开得出加码,只要他们能承受,都愿意去做!
至于薛三。
封恺的眸光一转,眼中刀锋毕现。
墨宗都快饿死在塞外,还能让一个薛家嫡系无比关注,不可能没原因。联想到薛家的立身之本炒钢法和百炼钢,封恺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猜测。
应该不可能。
他微微摇头。
墨宗要是会炒钢法,矩子常山就不会主动上门大谈天火雷。明明那时候封家更缺兵器,天火雷造出来也不能量产,不如卖钢刀来得实在。
他站起身,快步走入书房内堂,推开一道暗门。
里面满满当当摆着无数木架,上面堆放着各式各样的竹简。封恺从一个架子上取下一卷,轻轻展开,正是关于薛家发迹过程的记载。
——长乐四年,薛氏嫡支薛启亮在炼丹之中偶有所得,遂发明钢铁炼制之法,命名为百炼钢。长乐六年,薛启亮梦入神山,得天人教授炼钢新法,授命炒钢,其所出钢刀吹毛利刃,削铁如泥。
——同年,薛氏与韩氏争夺阊洲矿,韩氏大败,嫡系被杀,族兵死伤无数,自此一蹶不振,阊洲入薛氏之手。
——长乐五年,阊洲薛氏开龙泉剑坊,着名剑师铸百炼钢,剑坊开炉炒钢,薛家钢名扬天下。
短短不到百字,将薛家发家史写得明明白白。封家虽然不入中原,可也没少着人收集朝中消息,倒也不为别的,世家高门多诡谲,能挖到些嫡系也好知己知彼。
封恺的视线在长乐四年那一行停住。
长乐是太1祖第二个年号,长乐前后其实朝中发生了许多事。
先是开元二十年,大德圣人因病离世。开元二十一年,太祖开天下试录用廉才,义理派一枝独秀,陆家素有才名的陆淮清位列头名,其师兄弟也俱名列前茅,倒是圣人嫡系墨宗,只中了两个工部的缺,被派去修河道。
自此之前,朝风大转,明眼人都看出墨宗失势,太·祖也在下一年立春改了年号。长乐三年,墨宗离开云浮山,自此去向不明,之后不到一年,薛家就有人做出了百炼钢?!
封恺的视线在薛启亮的名字上凝滞。
炼丹?梦入神山?糊弄傻小子去吧!
以前他每每看到这行字都觉得无比困惑,薛启亮据说是个流连花街柳巷的人物,和炼丹的术士厮混也不过是为了治疗身上的脏病!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发现炼钢的技法?!
今天听十二郎说起薛三关注墨宗,封大公子的心中一动。
是不是真相,还需细探,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正想着,只听书房外间响起了亲爹的大嗓门。
“儿啊,听说墨宗那小子给你送东西了,都送的啥?除了这膏子还有别的没?”
封恺走出暗室,正看到老爹急匆匆冲进书房,身后还跟着一脸苦相的封小弟。
见他出现,封大都护举了举手中的小木盒。
“这啥玩意,我咋闻着有股芹菜味?”
封恺看向封小弟,有眼神指责他怎么没把使用说明一并告诉爹。
封小弟很委屈:“爹也不听我说话呀。我刚说是墨宗给的他就过来的,我追都追不上!”
他倒是乖觉,也用不着大哥吩咐,马上把牙膏的用法给亲爹讲了一遍。
听说是刷牙的,封大都护一脸失望,随手把小木盒又扔回到封恺的书案。
“嗨,这玩意啊,没啥用!”
“我还以为是新的水泥方子呢!浪费老子的时间。”
他说完就准备走,忽然又停住。
“儿啊,墨宗那小子就给了这个么?他有没有说别的?”
封恺想起薄荷木盒夹层中的那张桦树皮。
小矩子似乎笃定他会喜欢薄荷草,也不怕他把那封信送人,纯真直白的可爱。
他摇了摇头。
“没什么了,再有就是之前那晚给我的皂,要至少放一个月才能用。”
“如果爹问的是配方的事,墨宗那边还没有回复,可能要再等等。”
“那就等!”
封大都护一拍大腿。
“老子等得起,不管要多少,老子这次一定得把前哨那些土堡给修了!”
他又看向长子,眼中充满了希冀。
“阿恺你和那小子交情不错吧,能不能跟他商量个好价钱,最近我们家手头也不宽裕,再说造这玩意也要原料,还不知道要花去多少!咱们家不是要赖账啊!就容我们一段时日,等开春老子推了那些胡人,再好好还他一笔!”
封恺点头。
“爹放心,我看墨宗那位新矩子也不是利益熏心的人。”
他又指了指桌上的小木盒。
“这个牙膏爹还是用起来吧,当前军务紧张,若爹再犯了牙痛的莫毛病,怕是要影响大事。”
他这样说,封大都护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之前有一次出征,打得正兴起的时候犯了牙疼,疼得他脑袋一跳一跳的啥也琢磨不了,最后还是刚十六岁的长子替他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