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4 中秋庙会【下】
「关帝爷爷,穆战霆天生天养,长这么大,除了下雨时关帝爷爷让我躲雨外从没有人待我好。今年有了兄弟妹妹,请关帝爷爷照顾照顾他们,让他们俩无论在哪儿都能安……长治久安!」
穆战霆引人侧目地许罢愿,自觉十分满意,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到关帝庙侧取签,没想到去庙后神桃树挂平安符的时候,已是人满为患。
穆战霆抓住旁边的香客问道:「这是怎么了?」
「今晚关帝爷爷显灵呢,这城内外的桃李都开了花了!庙后有棵老桃树开满了枝呢!神迹啊!」
听罢,穆战霆抬眼望去,果然一片粉云朦胧,和树下盛放的金菊相映成趣。
孔州城中此时中秋氛围正浓,又逢春秋相映的奇景,一时间关帝庙里推推搡搡,争相去桃树下许愿。
人一多,便少不了挨挨挤挤地撞了人,穆战霆作为修士自然无妨,心想一会儿人更多,便打算先去桃树上挂平安符。
此时正前面一个衣衫破烂的老僧被人群挤得转了好几个圈,旁边有富贵人家的闻见他身上灰尘和香火混杂的气味,纷纷皱眉。
「老秃,滚远些,莫脏了爷的衣裳。」
穆战霆离得不远,见老僧被推得一踉跄,忙伸手扶了一下,只觉老僧骨瘦如柴,看了看人满为患的关帝庙后院,心觉也不急在一时,扶了老僧到一边的亭子后。
「老和尚,没伤着吧。」
「多谢、多谢小施主。」老僧双手合十,一张嘴牙都掉光了,说话着漏风,但脸上却是笑眯眯的,「耽误小施主挂平安符了。」
「没事,我就是看这桃花开得奇妙,想沾沾福气罢了,实在不行门口那棵老榆树也行。」穆战霆甩着平安符玩,问道,「老和尚,你要是化缘怎么不到街上去?今天中秋呢,庙里的香客都舍给关帝爷爷了,街上收成岂不是好得多?」
老和尚笑了两声道:「这桃花喜人,比得上半钵善缘,小友可是修士?」
「你也是?」穆战霆看他浑身上下混得与乞丐无二,但隐约觉得他确实与周围凡人有点不同,具体是什么修为却看不出。
「老衲法号吃苦,也曾入修界虚耗过些光阴。」
穆战霆:「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老衲法号吃苦。」老和尚笑眯眯道,「小友,老衲看相灵的很,要不要结个善缘?」
穆战霆翻了个白眼:「行了吧,我什么庙没待过,十个有八个说我死劫逢生,日后必有大造化。」
老和尚点了点头:「看小友的面相确实如此,而且近日便有一桩死劫。」
穆战霆刚想说今天已经差不多度过一劫了,想了想还是说道:「我知道我这人劫数多,只要别连累我身边人就行,老和尚,你可有化解的办法?」
「老衲有两样东西,皆可化解小友的劫难。」
穆战霆看他从身上挂着的破褡裢里掏了掏,先是拿出一串开了线的旧佛珠,诚恳建议道:「施主天资过人,若想消灾躲劫,最好的办法就是放下三千烦恼丝,皈依佛门,再不惹红尘俗——」
穆战霆:「下一个。」
老和尚叹了口气,对那佛珠道:「老宝贝呀老宝贝,世人都知与世无争是宝,可谁都不愿要。这样吧,老衲最近有位故交兵解,走之前嘱咐老衲将她的定情之物还给她亏欠之人,老衲已替她还了三个,还剩下这一个,事主脾性凶残,老衲不敢去,不知小友可愿接下这桩请托。」
……为什么会有四个定情信物?
穆战霆一听就是麻烦事,刚想拒绝,却发现老和尚从破褡裢里掏出来的竟是一件一眼看不出等阶的宝贝。
「此物叫血凰钗,曾是辰洲龙主的聘礼,若将此物交还,以小友资质或可一争辰洲帝子。」老和尚看穆战霆有摇头的意思,又连忙补充道,「小友不必紧张,一则老衲是看此物愿暂认小友为主,故有此问;二则,只要小友不前往辰洲争帝子,血凰钗可自留之。」
穆战霆:「这么好,你不会是有什么锦囊妙计吧?」
老和尚:「……锦囊妙计?」
穆战霆:「这都听不懂,你活这么大读的书也太少了。先说好,我要的话就留十年,十年后我要是筑不了基,我就送给我妹妹当嫁妆,你还要送我吗?」
老和尚眼里掠过一丝了然笑意,道:「本就是……小友愿要就好。」
此时关帝庙外有人嚷嚷起来,原来在庙里的人又都往外跑。
「道旁的李子树结果了!这是仙果,快摘去呀!」
凡人们一听有仙果,连忙嗡嗡嗡往外挤去,这下连穆战霆也给挤得转了好几个圈儿,等到回过神时,面前的老和尚已经不见了,周围只留下一声淡淡叹息。
「桃李逆时而绽,必有天下师沥尘……罢了,暂避吧。」
穆战霆看了看手里的血凰钗,有点摸不着头脑,看那棵桃花,越发觉得连桃树也这般树前冷落车马稀,一时起了恻隐之心,买了两柱香正
', ' ')('要上,忽然瞥见桃花后有两个人。
虽只有背影,却也足看得出是嵇炀,却是正在同一个上贡品的妇人说着俏皮话,那妇人已五迷三道,说话间已将手里放着烧鸡的篮子献上。
「公子要什么,奴家都愿意,要奴家也——」
妇人一脸绯红,只觉面前的少年乃是神仙中人,正欲化作嫦女翩翩随他而去时,一个粗豪的声音插过来——
「嵇炀,你干啥呢?」
……谁啊。
殷琊今晚本来是想去秽谷闹事的,岂料孔州城中桃李突绽,妖力饱受滋养,一时便不想走了。加上妖族基本没有辟谷的习惯,溜达不久就饿了,正诓了贡品打算关帝爷爷口夺食,就被人打断了。
「你怎么还换了衣服?阿颜没跟你在一起吗?」
殷琊被猛地扯过去,本是一脸烦躁,待看见穆战霆手里还拿着的血凰钗时,眼睛差点没瞪出来。
仙品灵宝!
他一时以为是眼花,但定睛一看,确实是仙品灵宝被随手拿在一个炼气修士手上,看样子还根本就没认主的。
「啊……阿颜,她跟我走散了。」殷琊艰难地把目光从血凰钗上移开,道,「怎么了吗?」
「哦那没事,她从小在孔州长大,人贩子也看不上她那样的。」穆战霆摇了摇手里的血凰钗道,「刚刚有个老和尚非要把这根钗子给我,我要是这回解毒失败,这根钗子就留给南颜做嫁妆,也算你我当哥哥的心意,我不好意思见她娘,你就替我交去好不好。」
殷琊一把推开还没解开幻术而纠缠过来的妇人,连连点头道:「愿意愿意,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兄弟。」穆战霆感动地拍了拍他的肩,道,「我知道你待阿颜是最好的,阿颜要回家,恐怕以后再难见到了,今天老天有眼让桃花开,我们再最后结拜一次,以后虽说不一定同归于尽,但至少今天,咱们就是歃血为盟的手足。」
殷琊只恨此时没读过人族多少书,单觉得他的成语运用得行云流水,听明白这傻子要把仙品灵宝给他,心里只顾琢磨着拿了宝贝后如何跑路,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被穆战霆强行按在蒲团上。
穆战霆在他旁边的蒲团上跪好,想了想又纠结道:「唉,阿颜是个重情的,还是不叫她了,省得她哭个没完,就拿个东西替她吧。」
于是殷琊就看见穆战霆左右看了看,抱起贡桌上一颗硕大的猪头,摆在他们俩中间的蒲团上,还慈爱地摸了两下猪耳朵。
「正所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穆战霆像是老父亲一样抹了把男儿泪,看南颜久了,见个猪头都觉得眉清目秀,遂抱紧了猪头感慨不已,「阿颜,仙路漫长,哥和嵇炀要走了,我们永远记得有过你这么一个妹妹。」
——我要是你妹妹现在就大义灭亲。
穆战霆自我感动完,对殷琊道:「兄弟,来磕个头吧。」
……不行我们狐妖是有尊严的,不能和一个猪头拜把子!
殷琊这边厢在天妖交战,那边穆战霆看他眼神放空,问道:「你是不是也不愿意面对她?其实我也是,罢了……这东西还是我来交——」
他话音未落,就看见对方砰砰砰磕了三个头,直磕得一旁桃树摇动,落英缤纷中,少年目光坚定……隐有泪光。
「你听,够不够响?」
……
「啊……阿嚏!」
南颜打了一路喷嚏,不知为何,总觉得仙路断缘前,有一种想和穆战霆同归于尽的衝动。
「还没停住?」
一侧提了一手点心的嵇炀停住步子,用手背碰了碰南颜的额头,「修士应当不至于为风寒所扰,你这是?」
「不知道,也许是有人咒我吧。」
此时她和嵇炀已逛过了两个坊市,她一路说,他一路听,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南颜总算在嵇炀脸上感到了一丝温热的烟火气。
不多时,他们便走到了城中最繁华的灯市。
道旁两侧楼阁结饰繁丽,灯火通明,杯盘交觥,歌女轻唱,狂生吟哦,好不热闹。
南颜一来到灯市就好似脱了缰的野马,硬是拖着嵇炀从街头逛到街尾,待稍稍为一家勾人的丹桂糕停步时,嵇炀盯着她鼓鼓的腮帮子,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昨日才服过辟谷丹,不怕积食?」
「我还在长身体呢,不怕不怕。」
南颜捧起热烘烘的丹桂糕,硬塞给他一片,随后拉着他走到一个摊子前,定住步子不动了。
摊子上有手艺人在做人形的布袋偶,一笔一划勾勒出生旦净丑,其中有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女娃娃,看着胖乎乎的,可以套在手上做动作。
……重要的是,这布袋偶做得胖乎乎的,和南颜十分相像。
南颜看了一眼布袋偶,又看了一眼嵇炀,眼里的神色十分殷切。
嵇炀看她两隻手都拿满了吃的,觉得不能再惯着她了,提醒道:「这般下去,再多的干坤囊也装不下了。
', ' ')('」
「好嘛,不买就是了。」南颜虽没有买,但还是拉着嵇炀找了个空地坐下来一起看布袋戏。
「我跟我娘以前在这儿住的时候,一到过节就来看布袋戏,我去借个小偶给你表演个翻跟斗?」
嵇炀看已是月上中天,接过她手上的东西,道:「尽兴就好。」
「好嘞。」
趁戏中歇息的时候,南颜向摊主借了那糖葫芦娃娃,又借了尊小生,哇哇呀呀地就给配起臺词来。
「……说时迟,那时快,大侠一把把小丫头护在身后,说道,贼子尔敢!」
「手起刀落,满山的盗匪死的死,逃的逃,大侠对小丫头说,以后谁敢欺负,就报上我的名字,龙傲天!」
「说完,大侠一甩袖子,仗剑离去……离去……去……」
大侠小偶一骑绝尘了一个胖胳膊的距离,被南颜轻轻放下,只剩下右手上的糖葫芦胖娃娃形单影隻。
嵇炀支着侧脸问道:「结束了?」
「还没有呢。」南颜鼓了鼓腮帮子,继续咿咿呀呀道,「大侠救了我,却害我形单影隻落了相思病,旁边的客官,你说他喜不喜欢我呀?」
嵇炀一愣,却见小娃娃拿糖葫芦挡着脸问他——
「快说,喜不喜欢我呀?」
娃娃抵近眼前,操偶的人却非要躲在娃娃后面,嵇炀顿了顿,唇边绽开一个轻柔的笑。
「喜欢。」
南颜把小娃娃拿开,笑得也像是小娃娃一样。
「既然喜欢,你还不带回家去?」
「……」
四下的喧扰有那么一瞬间慢了下来,片刻后,嵇炀笑着摇了摇头道:「左右你就是想买就是了。」
「就买这一个嘛。」
「随你吧。」
得了嵇炀的点头,南颜兴衝衝去买下这隻小偶,付钱时,看见听戏的人一阵喧闹,随后所有人都看向道旁所植的桃李,指指点点议论不已。
「少苍,还不到春天呢,桃李怎么都开……」南颜拉着嵇炀的手想问,嵇炀却反手握紧了她的手。
南颜一抬头,看见嵇炀的侧脸,如覆寒冰,一时讷讷不敢说话。
「桃李逆时而绽,乃天下师沥尘……会是他亲自驾临么?」嵇炀低声喃喃。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