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多辆武刚车,将成千上万件军械,运进新丰城。
仅仅是将这些武器卸下来,就足足花了两天时间。
这个事情,自然吸引了无数人的侧目与好奇。
新丰县运进大批军械的八卦,更是传遍整个关中。
随之,新丰县要搞冬训,操练民兵的事情,也传遍大半个关中。
无数人立刻将视线聚焦了过来。
“新丰要搞冬训,还运进了大批的军械?”敏感的长安公卿立刻侧目。
国之大事,唯戎与祀!
长孙在这个时候,忽然带着大批军械回了新丰,新丰还要大搞冬训!
傻子都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信号?
于是,刘进的外祖家族的地位,在长安公卿心中立刻暴涨!
大包小包的礼物,不要命的往老史家送。
史家家门口,直接被无数马车堵的水泄不通,最后还是靠了执金吾的卫兵,才驱散了这些想要攀附的人群。
但……
史家的地位,也因此迅速蹿高,成为长安城里不容他人忽视的贵戚!
起码也是将来的后族!
博望苑之中,却因此炸锅了。
“陛下这是在想什么?”很多太子大臣,私底下不得不揣摩建章宫主人的想法。
现在,天子准许长孙在新丰冬训,还带回去那么多军械。
天子会不会私底下有什么念头?
譬如说,隔代传位?
虽然这种事情,从无先例,但当今天子,干过的没有先例的事情多了去了!
旁的不说,罢黩百家独尊儒术和修改正朔,就足以让他的大名垂于史册!
其他什么盐铁官营、广关、开拓西域等等,在他之前,史书上哪位天子做过?
无论三王五帝还是三代先王,没有一个人曾做过像他这样激进猛烈的改革举措!
换而言之,天子要是觉得,长孙比太子更适合扶保宗庙,继承大统。
他有的是手段和法子,让这个事情,变成天下人都能接受的先例!
只要他愿意,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他不能做和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
一时间,整个博望苑和太子、宫上下,人心浮动。
就连太子刘据,也是惶恐不安。
虽然,刘进是他的爱子,还是长子。
但……
他已经当了三十七年的储君了。
三十七年来,所有人都对他抱有期待。
虽然他自己感觉似乎这个太子做的不是很合格。
但,他早已经习惯了作为国家的储君和未来的天子的身份。
现在忽然出现了这个事情,让他马上就陷入了迷茫与惶恐之中。
他不清楚,现在忽然出现的这个事情,他是他的父亲已经对他死心了的表现还是这仅仅只是一次他老爹的任性行为。
他的父亲,这位当今的天子,做过的任性和可怕的事情,在过去这几十年来,屡见不鲜。
譬如,去年小皇子刘弗陵出生,欣喜若狂的天子,直接下令,将刘弗陵出生的宫殿的宫门命名为尧母门!
这在当时的朝堂上,可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最后还是天子自己出来打了圆场,他告诉朝臣:“汉家尧后,此天下公认也!皇子弗陵,即为朕子,高帝子孙,自有尧帝血统……”
又安慰他说:“朕知太子敦厚文静,欲求守成之主,安有难贤于太子者?”
他那时信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父亲说的没错。
他性格敦厚文静,仁而爱人,确实是适合的守成之主。
可……
现在,他却不敢再信了。
因为,无数事实告诉他——他敦厚文静没错,但仁而爱人,就未必了!
这些日子以来,刘据一直严重失眠。
每天晚上,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能想起郁夷、雍县的灾民。
那么嚎啕的农民,那些绝望的眼神。
那一个个在干裂的田地里,哭泣的人民。
还有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孩子。
最让他恐惧和害怕的是,他在雍县亲眼看到过的一个可怕场面——一个母亲,抱着一个孩子,绝望的坐在一栋摇摇欲坠的茅草屋之中抽泣。
那孩子很小很小,可能出生不过半个月。
母亲拼命的将自己的**想要塞进孩子的嘴里,可是……
孩子却怎么都张不开嘴里。
他饿死了!
因为,他的母亲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连一滴也分泌不出来。
那个母亲才不过十六七岁,她只能无助、绝望的抱着自己的孩子哭泣,哭到血泪都干涸,哭到撕心裂肺。
那是刘据这一生都不敢忘记的梦魇。
就在他这个太子的治下,就他以为的‘仁厚君子’们的治下。
百姓成批成批的死去,倒毙在路上的尸首,数以百计。
整个鸿固原,哀嚎遍野。
而最后,拯救了这些灾民的是他曾经看不起、以为是祸国殃民的法家官僚。
是他的大臣嘴里面的奇技淫巧和机变械饰的水车。
这让刘据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现在他再也不敢说自己‘能安天下’了。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从噩梦之中惊醒,浑身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在梦中,他不仅仅一次又一次的梦到了郁夷的灾民。
他还梦到了,他坐在皇位上,但天下已经烽火四起,群雄并立。
草莽之中,无数英雄,带领着人民,吊民伐罪,问罪长安。
而整个天下,都在战火之中熊熊燃烧,无数繁华大邑,化为灰烬,数不清的百姓,在战火之中惊慌失措的逃难。
这让他长久以来,备受抑郁。
内心之中,更是充满了疑问。
他现在甚至只求,不当第二个秦二世,不做亡国之君。
所以,在听到臣子们私底下议论着‘天子会不会让长孙隔代即位’的时候,他甚至还有那么一刻,内心居然生出了一丝丝的轻松。
在内心深处,他甚至不由自主的想着一个问题:“进儿,会不会比孤更适合?”
虽然这种想法只持续不过零点一秒就被强烈的危机感和强大的权力欲所驱散!
刘据站起身来,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
“孤才是太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进儿哪怕再贤能,也必须在孤死后才能即位!”
事实证明,人类对权力和地位的渴望与控制欲,是不分性格的。
刘据也是如此!
他推开房门,对门口侍立的大臣下令:“马上给孤召集太子太傅、太子少傅及太子舍人、洗马,与孤一同入宫,面见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