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避免的,几位创始人之间的分歧慢慢出现。
当然,因为左吴、伍被、晋昌三人,曾经同甘共苦,经历过磨难,所以,这个分歧还没有变成裂痕。
各方还可以坐下来,一起讨论。
哪怕相互都不认同,也可以本着求同存异的原则,予以包容。
然而,在第二代和第三代之中,分歧却已经变成了矛盾。
左吴、伍被、晋昌,三人的徒子徒孙以及各自的拥泵,现在已经明显的化成了三个不同的派系。
目前的平壤学苑之内,已经隐隐分作了两个看似相同,实质上截然不同的不同的派系。
左吴和晋昌及其支持者,是一派,伍被以及其支持者则是另外一派。
两个派系之间,都发生过争辩甚至是激烈的冲突。
没办法,思想道路的争辩,是关乎真理的辩证问题。
是正道与旁门左道之间的纷争,是正统与异端之间的竞争。
每一派都想踩死另外一派,但因为左吴、晋昌以及伍被之间的关系以及感情,所以这两个派系,暂时来说还没有撕破脸皮。
此刻,这三位平壤学苑的巨头,聚首在一起,商讨着谁去新化城与许九会面。
“许公相邀,晋兄去走这一趟吧?”伍被提议道:“昔年,晋兄与许公最为亲密,以晋兄去,最为合适……”
晋昌却是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严词拒绝,道:“不妥!吾若去了新化,恐怕会让儒法诸派警觉,毕竟,昔年吾曾做过许公的家令……”
伍被闻言,呵呵一笑,他自然知道,晋昌在顾虑些什么?
还不是担心,晋昌自己走后,左吴在这平壤学苑之中独力难支?
对于老朋友的担心,伍被心知肚明,但伍被同样清楚,现在的杂家,还远远没有资本内讧。
左吴、晋昌倡导的东西,与他追求的方向,其实只是道路不同,但各自的追求和追求的目标依旧相同。
还是主张‘众智’,还是以‘民富’为目的,依然是向往着‘天下为公’的理念。
所以,伍被就顺势说道:“既然左兄这样说,那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别看伍被只是一个人,但他的派系的力量,却是最强大的,而且名声也是最高的。
甚至,除了安东之外,天下其他地方的人,都只听说过他伍被的大名,而不曾闻左吴、晋昌之名。
这是有道理的。
因为伍被的支持者,是清一色的贵族、官僚、豪强子弟。
伍被主张‘集众贤之智,开万世之太平’,与左吴、晋昌追求的‘集天下之智而举圣贤之行’,已经渐渐渐行渐远。
在他们三人之中还好,还可以有说有笑。
但弟子门徒之间,许多人现在已经是势同水火,两不相容。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例子也发生过许多次了。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他们甚至明知道会导致学派分裂,却也不得不如此。
原因很简单,他们要做的事情,是前人所不曾做过的事情,他们要走的道路,是一条充满荆棘和坎坷的道路。
为了寻找这条道路,这些年来,他们尝试过种种努力。
伍被甚至亲身进入蛮荒,与夷狄野人生番为伍,又借真番之地,做了验证。
最终,现实让他头破血流。
为了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自己理想实现的曙光,他们就只能冒险进行分裂。
主动的分割彼此的道路。
伍被开始主动倡导‘集众贤之智,开万世之太平’,由此创立了一整套严密的系统和理论。
而左吴和晋昌,则与之相反,追求‘集天下之智而举圣贤之行’。
这两条道路,一条通向贵族、豪强和士大夫之中的精英治国,另外一条通向天下事天下人共同决定,与《吕氏春秋》的贵公思想遥相呼应。
毫无疑问,现在看来,伍被这一派,得到的关注和赞誉更多。
贵族士大夫官僚们纷纷点赞,说‘伍子博览古今,怀天下志,而行先贤之道,可谓贤达也!’
直接给伍被按上了一个伍子的名头,更不遗余力的为伍被鼓噪声浪和制造名声。
而左吴、晋昌这一派,则被打压和限制。
最初,伍被、左吴、晋昌三人主动分割道路,分头探索的理想,在如今却已经在现实面前变色了。
毕竟,哪怕是陈余张耳这样有着刎颈之交,可以互托生死的人,不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在现实之中,最终变成了相互恨不得对方马上去死,甚至为了让对方去死,不惜投靠自己本来的对头!
伍被与左吴、晋昌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
弟子门徒之间的互相斗争,彼此道路的差异和分歧,让他们在实际上已经渐行渐远。
伍被觉得左吴与晋昌是典型的榆木脑袋,不知变通,而左吴与晋昌则以为伍被过于高傲,忘记了当年的初心与初衷而沦为士大夫权贵的走狗。
尤其是近来,伍被门下弟子们在鼓噪着‘家訾十万以下非民论’,让左吴与晋昌火冒三丈。
按照伍被的弟子门徒的说法,家訾十万以下的人,不当出来唧唧歪歪,也不该享有什么决策权。
国家大事和政策,由他们这些‘精英、贤达’安排好就可以了。
泥腿子什么的,乖乖听命,服从就好了。
你想上来发言?
好!
家訾达到十万,你就拥有发言权。
不然思想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当然,左吴与晋昌也知道,伍被的门徒,其实也并非故意看不起平民,歧视平民。
平壤学苑,本就是一个实践的学派。
伍被的门徒之中,也有许多人曾经深入地方基层,主持过具体工作。
他们也曾经抱着满腔热血,希望能引领百姓,走上幸福生活的大道。
但现实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很多时候,百姓们的意见,其实与这些精英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驰,甚至不可理喻。
深重的挫折,让他们开始转变观念,开始生出了‘百姓愚昧,不可为凭,若欲致太平,必先集众贤之智而导百姓,教而化之’的念头。
就连这个家訾十万的标准,也是基由这个想法衍生而来。
因为,在他们眼里,只有拥有一定财产的人,才有可能去读书,去理解世界的变化,去思考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不能这样做?
但,左吴和晋昌却知道。
他们的想法是错误的。
百姓虽然愚昧,但可以通过教育和引导,让他们知道和理解政策。
况且,有钱就能决定贤愚吗?
杂家的立派之本,立学精神,从一开始就是:信欺在性,不在亲疏;贤愚在心,不在贵贱啊!
以十万家訾这样粗暴的标准来划分贤愚,就是对杂家先贤和杂家自己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