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儒法两派,都是战战兢兢。
特别是儒家,因为三北案的敏感性,使得他们根本承受不起三北案被天子判为‘错误’的代价。
因为,那很可能意味着,整个儒家的根基动摇,道统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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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时辰后,勤学阁之中,嘉宾满座,公侯如雨。
刘彻端坐在上首,举着酒杯,向着一位位的儒法黄老巨头敬酒。
而儒法黄老的巨头,则都纷纷受宠若惊,拜道:“陛下文治武功,远迈三代,臣等有幸,蒙陛下不弃,任为博士,委以重任,敢不以死相报?”
这话,倒也不全是拍马。
如今,诸子百家的博士官们,虽然在权柄方面,微薄的很。
他们甚至无法指挥任何一个亭长。
然而,他们享受的地位和待遇以及荣誉,却是他们前所未有的。
哪怕是战国时期,那些游历列国的先贤,恐怕在待遇和荣誉方面,也不及他们。
更妙的是,他们还不需要因此承受任何官场上的风险,也不会被官场上的风波所波及。
自元德以来,太学博士,没有一个因为政治斗争或者其他缘故而下狱问罪。
哪怕是鲁儒一系的博士官们,也未被问罪。
甚至,他们的博士荣誉,都未被剥夺。
只不过,由于鲁儒的衰微,他们不得不主动辞去博士之职,乞骸骨归乡。
这样一来,汉家的博士,特别是两千石博士们,自然是意气风发,自以为自己地位崇高,身份尊崇。
甚至有人曾经说道:刑不上博士,礼不下庶民。
自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博士们也难保膨胀。
譬如董仲舒,不就敢于鼓噪舆论,意图干预政治?
说到底,还是博士们被刘彻惯的太过骄横了。
酒过三巡之后,已到了夜幕之时,华灯初上。
整个勤学阁内外,立刻就燃起了明亮的鲸油灯,刘彻看了一眼这些鲸油灯,他发现,这太学里的油灯,甚至比起自己的寝宫里的鲸油灯还要大。
这让刘彻在心里面,微微有些不舒服,不过随即他就笑了起来。
对他,或者说对所有的皇帝来说,一群安于享受的学阀,总比一群清高、固执而且坚持己见的犟驴好对付。
况且,对于中国来说,最不需要的就是一群宅在家里,闭门造车的所谓名士。
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学者,研究世俗的学者,才是这个国家需要的人才。
一曲舞毕,大堂之上的歌女,一一退下,丝竹之乐暂停。
刘彻举着酒杯,有意无意的问道:“朕听说,最近太学之中,诸公因事,争执不休,以至于彼此不相往来,可有此事?”
刘彻这话一出,董仲舒的弟子之一,那位曾经被刘彻罚抄了三百遍《春秋》和《论语》的褚大就立刻出列拜道:“回禀陛下,法家诸贤,欺人太甚,吾等儒生不得已而回击之……”
在这话之中,公羊派的好战情绪,真可谓是尽显无疑。
立刻,就有一位法家的年轻学者出列拜道:“回禀陛下,吾等法家诸人,不过就事论事而已……”说着,他斜着眼睛,望了一眼褚大,嘲讽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何必巧言遮掩?”
顿时就气的褚大几乎就要爆炸。
显然,这些日子以来,儒法两派在这太学里,发生了激烈无比的冲突。
不过……这很正常。
法家发起攻击的地位,正是儒家的薄弱之处。
特别是那三北案,完全就是一个炸弹!
儒家不敢不迎战。
而对法家来说,无论三北案,还是直躬案,都干系着自己的核心论述,也是万万不能退让的。
这也是中国的传统了。
什么都可以忍,什么可以妥协,独独道与理不能让步。
刘彻看到这个情况,在心里面特别开心,这本就是他所希望的。
这个事情必须闹大,而且,闹得越凶越好。
这样,他这个皇帝才有足够的理由和借口下场干预。
但表面上,他却笑着道:“两位爱卿不要这么激动嘛……有什么事情,坐下来,慢慢说……”
在这样说着的时候,刘彻还拿着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董仲舒、胡毋生、张恢等巨头、带头大哥们的神色,发现这些人全都是面无表情,好像根本不关心这个事情一般。
但他们身边的弟子门徒们,却早就已经摩拳擦掌,面红耳赤,跃跃欲试了。
“回禀陛下……”那法家的学者拜道:“吾等与儒家诸子所辩者,乃是两桩悬案……吾等于儒家诸子,辩计十数日,久不能决!今幸蒙陛下驾临,臣伏请陛下圣裁之!”
刘彻却是装作不想干涉的模样,说道:“学术之争,朕无意干预……”
那学者却早就已经预料到这个情况——老刘家的天子矫情,天下人也不是第一次知道。
他立刻就大礼顿首而拜,用着激昂的口吻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陛下口含天宪,履则乾坤,动合阴阳,天下所共见,人神所共睹,陛下即位天下王,百姓之父母,也为万世之师……臣虽位卑,亦曾沐圣恩,臣深以为,当今天下,除陛下之外,无人可断此案!”
他这话一出,其他法家大臣、学者,甚至黄老派以及部分的儒家学者、官员乃至于列侯们全部起身,拜道:“伏唯陛下履则乾坤,为天下至尊,万世之师!”
剩下的儒家学者们,毫无疑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
他们却也不得不跟进,拜道:“伏唯陛下履则乾坤,为天下至尊,万世之师!”
没办法,谁敢不承认天子为一切之仲裁者,万世之榜样?
刘彻看着这个情况,龙颜大悦,心里面满意极了。
这正是他需要的权力,也是他渴望之物。
从今天以后,他就擭取了在学术思想上的最终仲裁权和最终解释权(虽然这些权力本就是皇帝与生俱来的,但在整个历史上,没有几个人拥有)。
而法家的大臣和学者们,却比刘彻还要高兴。
因为对法家来说,他们需要的君王,确实是那种集中一切权力,拥有所有权柄的君王。
只有这样的君王,才是他们需要的,也只有这样的君王,才能提供给他们所需要的一切支持和帮助。
就若商君变法,若无孝公支持,怎么可能成功?
而孝公若没有权柄,自然不可能让商君有那么大的施展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