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季连忙站起身来,表示不敢接受陈蟜的这个稽首礼,然后,道:“君侯太客气了……若在下有什么地方能帮君侯的,君侯但请吩咐就是了……”
徐季的脑子,清楚的很。
他知道,现在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汉室隆虑候,可不是什么吃素的主。
人家在长安,可是号称混世魔王的存在。
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名声在外,甚至被廷尉请去喝过茶,之后就成了廷尉和御史大夫衙门府上的常客。
甚至还曾经被丞相府叫去喝过茶。
这要换了其他列侯家族,老早就被处理了。
不是弃市,就是流放。
但眼前这个主,生的好。
仅仅生母是馆陶长公主这个条件,就等于挂了块免死金牌。
更别说,上面还有一个太皇太后在罩着。
只要不明犯律法,还闹得人尽皆知,没人能处理得了他。
别看人家现在似乎被天子流放到了怀化去反省,但,虎落平阳余威在。
除了平壤城里的朝鲜君和新化城里的安东都护府都督,安东全境之内,就还没有能治的了他的人!
这位爷要是耍起无赖来,就是拆了这仁川港的官衙,撑死,也就是被叫回长安,勒令闭门思过读书而已。
“我也就不跟都尉绕圈子了……”陈蟜大大咧咧的说道:“此番过来,我想跟都尉借几艘楼船出海……”
陈蟜似乎压根就没考虑过徐季会拒绝这码子事,他自顾自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恩,楼船要大,要坚固,能抗风浪……”
徐季却是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看着陈蟜。
“借……借……楼船????”徐季心里此刻真是一百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
“这纨绔子,真是说的轻巧……”徐季在心里摇了摇头。
借楼船?
你以为你是谁啊?
徐季真是喷陈蟜一脸口水。
但,他终归还是知道轻重,勉强忍下心里的火气,拱手拜道:“敢问君侯,可有陛下诏书?”
陈蟜摇了摇头。
他要有那玩意,还找徐季做毛?直接走楼船衙门调兵了!
“可有丞相府的调兵公文?”徐季深吸一口气,又问道。
汉制,无论什么时候,除了持节奉命开幕府,统帅大军远征的太尉、大将军和车骑将军等巨头外,其他任何人,调动兵马超过五十人,就需要有虎符作为调兵信物。
没有虎符,私自调兵,属于谋逆大罪,要杀全家的!
当年,薄家的枳候薄昭怎么死的?
不就是矫诏调动南军吗?
一个国舅爷,万户侯,都栽在了这个事情上面,谁还敢碰这根红线?
楼船将军衙门虽然特殊了一些,跟目前现行的军队系统互不统属。
而且因为常年要执行齐鲁-辽东-怀化的海岸运输补给和巡逻任务,还有广大辽阔的内河河道的治安需要巡视,所以自由度相对高一些。
哪怕是他这个仁川都尉,也有‘相机调动楼船,巡视海疆,搜捕贼人、逃犯’的便宜行事权力。
然而,相关的一切军事行动和人员调度,也全部需要备案,并且报经丞相府核准。
尤其是当涉及到楼船这个级别的主力舰时,更是如此。
天子为了监视和监管楼船衙门,就在各港口派驻了巡查御史和尚书郎。
港口舰船,稍有风吹草动,那些人都会记录,然后备案报告给上级。
换句话说,若是他听从了陈蟜的要求,真调了楼船,哪怕是一艘!
回头,朝廷马上就会知道。
然后,那些仇视或者想要取代他叔父地位的人,马上就会兴高采烈的发起一轮激烈的弹劾。
陈蟜最后或许可以拍拍屁股,回长安,但他徐家却马上就要大祸临头。
廷尉、御史和丞相,没有一个人会放过这种‘无虎符、无诏书、无命令’的三无调兵行动。
最后,他不是被杀全家,就必然是‘被自杀’而且是极为严重,哪怕死了,也不得安宁,连墓碑都不能立的‘畏罪自杀’。
“君侯即无陛下诏书,也无丞相公文……”徐季拱手拜道:“请恕某不能从命!”
然后,徐季就准备端茶送客了。
但,陈蟜却看着他,笑眯眯的道:“都尉难道就愿意终老于这仁川?天天看着令叔的光辉伟业?”
徐季看着陈蟜,停下了动作,问道:“君侯何出此言?”
“都尉不要自欺欺人了,以都尉的出生与家生,以某看来,若无意外,未来很可能将长期流连于楼船各港口,甚至很有可能,将终生受困于此!”陈蟜看着徐季的眼睛道:“可能临老,朝廷会出于怜悯,赐大夫衔或者五官中郎将某中郎令的名义……”
陈蟜向前一步,道:“都尉,就真的甘心如此碌碌无为?”
徐季闻言,愣了愣。
陈蟜所说,他当然清楚。
在楼船衙门中,他能做到这个都尉,主要靠的就是叔父的关系。
能力什么的,在这其中其实只是个幌子。
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他这样的靠裙带关系的火箭式官员,升到这个级别,就已经不是关系能推动得了的。
甚至会因为关系,而影响晋升。
想想看,某年,楼船将军上报给丞相和天子今年的升迁名单。
然后他的名字赫然在列,然后某个不喜欢徐家的人,只要随便跟丞相或者天子的近臣念叨一句:啊,徐季啊,我知道啊,这人当年升为都尉,是楼船力排众议,内举不避亲嘛……
然后……
丞相或者天子,对他的印象自然就无限差。
自然,他就没法子升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