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退避至一处路边的小摊前。
那是一个简陋的算卦地摊,摊档随意在路角处支起,符纸与签筒铺了一地,陈旧的八卦旗迎风张悬着。
陈棠苑随意扫了一眼写在小黑板上的业务范围,发现摊主业务甚广。
从算命手相解签语,到化凶超度打小人,甚至可以提供多国语言服务,摊子破破烂烂,做的居然也是全球化生意。
一个皮肤深黑的大龄中东妇人正抱着孩子坐在摊前小凳上,听摊主为她算今日运势。
摊主是个面容枯槁的瘦女人,穿长褂,金银绣线的宽袍随意地披在身上,高深莫测地一扫签文,广东话与口音浓重的英文词汇便交替着蹦出来,玄乎其玄。
陈棠苑竖起耳朵去听,那些英文词汇生僻得连她都叹服,偏偏两人还能连说带划地交流和谐,一看就是常来帮衬的老主顾。
中东女人大概抽到好签文,心满意足离去。
摊主看陈棠苑逗留在摊前,只当是排队等候,此时折扇点点小板凳,示意她坐下。
陈棠苑收回目光。
“小姐,试一试,算什么都可以,我很灵的。”
女摊主仍在热情招揽,示意她去看印在纸上的各国国旗。
“广东话,好掂;国语,没问题;english,very wee;にほんご……”
“……”
陈棠苑赶紧摆手:“不必了。”
走出去很远,摊主还在身后不死心地召唤:“今日盛惠,两人算卦一人免单。”
拼得很。
“这还能免单,真是够会做生意。”
陈棠苑觉得好笑,小声嘀咕完,发现庄律森这一刻格外沉默,又随意展开话题问:“庄先生会信这些风水玄学吗?”
庄律森神情变得闪烁,静默半晌,才道:“不太信。”
“也是,在其它地方应该没有这么夸张,不过,这里的人都很信。”
陈棠苑指指脚下土地,啧道:“连外国公司开进来,都被影响得入乡随俗,信到魔怔,日拜夜拜。”
“陈小姐呢,信吗?”
“我啊,一半一半吧。我会去黄大仙祈愿,也会给宝莲禅寺捐香火。”陈棠苑顿了顿,“但是算卦的话……讲我好我就信,讲我不好我可不信。”
庄律森笑笑:“是吗。”
“是呀,其实我小时候家里请过一个大师上门布置风水,谁知那大师看到我,居然讲我命格福薄不匀,早早在前半生把运气用尽,后半生难免坎坷,需要作法化解。”
“不过,我坎不坎坷暂时还不知道,反正他财路难免坎坷,我外公听完气死了,马上请他出去,换了一个会讲话的风水师,哼。”陈棠苑哼出一个傲娇的尾音。
他默默听着,若有所思道:“原来陈小姐的外公这么开明。”
挺好的,她比他幸运。
陈棠苑轻轻“嗯”了一声,伤感道:“外公真的对我特别特别好。”
其实外公并不是不信,只是生气这个人不懂行规,居然在这么小的小孩子面前讲这种话。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外公私底下又悄悄拿她的生辰八字去向高人咨询过,最后才决定将九龙南那块风水宝地放到她名下护她命格。
外公讲的:“我们苑苑有钱有可仰仗的娘家,将来再挑一门好婚事,福薄不到哪里去。”
不过这些不可为外人道。
陈棠苑兀自陷入回忆。
他看她柔生生的面庞,在街灯下朦胧的绰影,又道:“我相信陈小姐下半生也不会坎坷。”
他在心里补充,至少我不会让你坎坷。
会让你此生风平浪静,从一个静谧港湾平稳过渡到另一个温暖怀抱,事事顺遂,永无海浪翻涌。
“我不信的,我只当他神棍乱讲。”陈棠苑轻松地抬头笑笑,“不过有一回在巴黎,有个吉卜赛女人为我看手相,讲我将来会在英国遇到真命天子,那我就信的啦。”
庄律森听完紧张了一下,追问道:“所以呢,遇到了吗?”
“还没有哎。”陈棠苑拨拨长发,“应该没有这么轻易就能遇见吧,只是听着心情好。”
陈棠苑讲完,遂又想起她与庄律森是在港城认识的,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遗憾。她又骂自己,嘴上说着不信这些玄学,结果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被预设的说法绑架。
她在心中喟叹,不过,既然他在英国生活,她也在英国念了许多年书,怎么就没遇见呢。
大概遇见了也不认得。
她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指指前方的电车站,问他:“有没有搭过这里的叮叮车?”
港城的叮叮车自开埠来,已在港岛区行驶了上百年,每日从坚尼地域行驶至筲箕湾,从山往海,不间断地往来。
因为电车在行驶途中,伴随着车轴与轨道摩擦所发出的“叮叮”声,可以提示路人注意避让,所以坊间形象地唤它作叮叮车。
陈棠苑很少搭交通工具,也搞不清具体路线,停在站台前,仰头去看站牌上密密麻麻的黑体小字。
半晌,她扭头朝庄律森道:“我想坐,可是我没有八达通。”
庄律森点头道:“等一下,我去换些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