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情局促,坐立不安地梳理起自己脸颊的发丝。长发撩开,可以瞥见她耳后的一小片皮肤都泛出樱润的粉。
他突然很想恶劣地在这样尴尬的局面里装作听不懂,问她是哪个意思。
但她一定会觉得他轻佻,然后跑得飞快,像在森林里无意间撞上捕猎者的小鹿,慌张地躲回她认为安全的屏障里。
他还没有找到时机将心迹宣之于口,他们也远不到可以随意调情到地步。
他保持住正经人的姿态,体贴地安排道:“梅仑在巴黎也有很不错的酒店,如果陈小姐不介意,可以住在那里。”
陈棠苑想起梅仑集团的核心业务里就有度假酒店这一块,于是点点头,算是默认。
她又找出巴黎百货店里几个相熟店员的联系方式,随意订下几套日常服装,要他们稍后送到酒店去。
陈棠苑又顺道替他问:“这家牌子也有男装成衣,要不要一起送过去?”
庄律森却摇头道:“没关系,可以不用管我。”
他这几日也一直住在巴黎的酒店,接到她的电话才立刻赶回来。
想不到才隔几小时,又转回原点。
他待她挂断电话,才详细解释道:“为了工作方便,我在西欧那几个大城市的酒店里都有固定房间,有一些简单的换洗衣物,不需要操心。”
梅仑集团的酒店版图广泛,近至欧洲大陆,远至北美、非洲都有开展业务,在西欧国家里更是大小城市都星罗棋布。
“我记得梅仑集团在许多城市都有酒店。”陈棠苑设想道,“那你岂是不是可以说走就走地去往欧洲的每一个角落。”
难怪她如此随性地提出要去巴黎,他一点异议也没有,大概过去也常常这样做。
他回道:“理论上是这样,不过每次去都是出于工作,多半只会在酒店附近,也不会久留。”
“诶?为什么呢?”她感到不解,“难道不可以顺道游玩吗。”
“也不是。”他垂了垂眸,似是自嘲,“孤家寡人,没什么好玩的。”
要怎么告诉她呢。
因为他怕时间太短,还未等他够资格站在她面前,她就已经遇到钟情的人。他怕她的家族觉得他无名无姓,配不起这样的金枝玉叶。他也怕自己没有能力,维持不了她拥有的一切,护不了她此生无忧无虑。
唯有在最短的时限里,拼命证明自己的实力,哪里还有多余精力分给娱乐消遣。
起初梅仑先生的确是在利用他,而他何尝不是在利用梅仑。
梅仑集团想要向远东市场进军,需要他的存在,而他倘若不借助这样的平台,单靠自己白手起家,不知道要捱到哪一年。
陆司麟他早晚可以收拾,可是陈棠苑,不会等他。
欧洲之星于千禧年初提过一次速,从伦敦到巴黎行程缩减至2小时15分钟,甚至比那些老钱贵族们在乡村的庄园与城市的公寓间往返还要便利。
列车渡海。
欧洲大陆在洗刷不退的雾雨里,一点点显出轮廓。
出了北方车站,天色仍然未见暗意,但空气里的潮湿分子总算被甩脱在海的另一头,没有跟过来。
庄律森拦下一辆的士,向司机报上酒店地址。
想不到他会讲法语,并且讲得还不错。
两个小时的路程,就从满耳抑扬顿挫的英文过渡到法语环境中,身边还陪着一个意想不到的男人,不是不恍惚的。
熟悉的城景被渲染出异调,好像随时准备着发生点什么。
汽车转过街角,车窗外隐隐约约飘来风琴声,是街头艺人奏起爱尔兰民谣《夏日最后的玫瑰》,古老的调子拉得悠长。
每逢夏天,伦敦天气最晴好的时节,但凡有点爵位的贵族们都爱在自家庄园里举办各式野餐集会,绅士小姐们齐聚一堂,斯斯文文地享受难得的一季日光。
港城上流社会过去处处热衷模仿英国习惯,以彰显自己的显赫风雅,于是把这一套草坪园会也复制过来。在自家后院架起乐器,摆上鸡尾酒与冷餐,又照着各家传统添上各种中式礼节,邀请四方宾客前来,成为某种中西合璧的另类社交活动,十分风靡。
依稀想起小时候,陈家也不可免俗地办过类似的园会。女士们戴着宽檐的编制草帽,身穿色彩鲜艳的缎面鸡尾酒礼服,打着镶蕾丝边的阳伞,男士们头顶高礼帽,夹着雪茄坐在帆布折叠椅上谈笑。
而她头戴希腊桂冠,被按坐在半人高的手工竖琴前伴奏助兴,另一头是弹钢琴的陈玮芝。
其余六个表兄弟一水的白衬衣黑背带,高高矮矮地背手而站,充当男童唱诗班,没有声部地乱唱一气,同新春佳节时向长辈来客表演背唐诗也没什么区别。
保留节目,也是这首《夏日最后的玫瑰》,好像唱完这一曲,夏天就能充满仪式感地度过去。
一转眼,逝者如斯奔奔流流。依誮
旧时代的潮流早已蒙尘,许多人面亦不知何处去,只有这首古老的调子还在被无休止地传诵,好像走到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都有可能听到。
旋律一响就唤醒回忆。
而长大成人却不是一件美妙的事,童年的烦恼与之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梅仑在巴黎的酒店是由一栋十九世纪的后豪斯曼建筑改造而成,室内装潢是华丽的art deco风,陈列繁复却不庞杂,像菲茨杰拉德笔下某个奢靡的场景。
庄律森引着她走向电梯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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