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一群孩子在草坪上踢球,招他来当球童,没玩多久便要故意将球大力踢飞几次,好让他跑得更远去捡。
黑白相间的足球弹跳着滚向草坪尽头的白色新古典建筑,没入一片棕榈林间。
他气喘吁吁地追过去搜寻,看到一个少年长衣长裤地倚坐在某棵棕榈树下,正用书本盖着脸睡觉。
锡兰的夏日永远无尽。
日光对这片热土从不吝啬,映得阔叶苍翠欲滴,只要伸出手去,那片绿意就会顺枝淌入手心。
而这个人清冷得仿佛被玻璃容器罩在另一个气层,摇摇坠坠的树影徘徊在他身上,仅露出的几寸皮肤白皙通透,没有染上一丝热带的季候。
皮球正撞上少年倚着的那棵树干,停在他手边。黎盖伦看他静静坐着,生怕惊扰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捡。
对方的反应却比他更快,先一步把手搭在球上,向身后一收。
随着少年突然的动作,书本也从他脸上滑落下来,露出书页背后一双墨黑深邃的眼。
黎盖伦被少年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顿了顿,略略打量了一番,立刻意识到这也是个陆家人。
根本无需对方开口介绍,从眉眼里就写着血脉相连。
奇怪的是,他来锡兰也有近两个月,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久等不到下一步反应,黎盖伦清了清嗓,主动打破沉默:“那个,你好,我来捡球。”
态度礼貌又友善。
对方好像这才意识到有一只皮球被他按在手里似的,视线低下去看了一眼,随后冷淡地回道:“有什么好捡的。”
他那时候只会扮老好人,并没有被这莫名其妙的冷漠冒犯到,憨憨地顺着问话回答:“他们还在那边等我呢,不捡回去怎么继续踢球。”
他并不认得这个人,但对方似乎很了解他,掀起眼帘从下往上睨着他,又接着问:“你就任他们这样差遣你?”
黎盖伦“啊?”了一声,挠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难得找到同龄玩伴,已经很开心知足,不想计较这些细节。
像被看穿心思,对方径自嘲道:“何必,你再怎么委曲求全,他们都不会带你玩。”
黎盖伦被戳到痛点,立刻弹起反驳道:“谁说的,要是有人踢累了,就会换我上场的了。”
“你很怕孤单?还是为了寻得旁人关注?”
少年原本淡漠的眼风变得锐利,沉沉地打量着他,好像能将他完全洞悉。
黎盖伦只感觉这个陌生人老成得可怕,迫切想要避开。
“不要以为自己很会读心,我不过是乐意奉献!”
他弯腰抱起球就要往回走,久等不见球童回归的那群孩子沉不住气,也朝这边跑过来,想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为首那人是陆家大房长孙陆司麟。
陆司麟见他抱着球,旋即又越过他看到树下的陆敬一,表情里露出强烈的嫌恶。
陆司麟上前一步质问:“这个球被他碰过了?”
陆司麟几乎高出他一个头,气势汹汹地插着腰横立他面前,压迫感十足。
黎盖伦懵懵地仰起脸,半晌才意识到陆司麟问的是谁。
正犹豫该点头还是摇头,他回头去看树下的陆敬一,而对方阖着眼,双手枕过在脑后,依旧安然地坐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
等不及他应话,陆司麟又厌憎地“呸”了一声,骂道:“看得起你才安排你捡球,这点事都做不好,真是够低能。”
黎盖伦在突如其来的辱骂里睁大眼,手上一松,皮球从怀里滑落。
陆司麟走过去一脚将球踢飞,回头朝他丢下话道:“丧门星碰过的球,还怎么要?你也只配和这种人凑在一起,两个都是家族怪胎。”
一群孩子也学着陆司麟的样子轮番上来呸他,随后避瘟神一般跑远了。
他愣在原地,大脑迟钝地消化着那些恶意的话语,陆敬一好像还嫌他不够窘迫,手撑着地面站起来,在身后补刀轻笑了一声,掠过他离开了。
与陆司麟彻底撕破脸,连球童都没得做,黎盖伦心中没有一刻不盼望早日归家。
但又舍不得二家姐,每天纠纠结结地捱日子,与另一位怪人各占据一棵棕榈树,一坐就是一整天。
陆敬一只当他隐形,不是忙着睡觉,便是捧着书专注阅读,不曾分过他半个眼神。
他实在好奇陆敬一的真实身份,私下问过陆家好几个佣人,人人皆是摇着头感慨:“这么好一个孩子,怎么天生这种衰事。”
再追问究竟是什么衰事,立刻就讳莫如深,寻借口溜了。
没几天,陆敬一在走廊里拦下他,开门见山道:“不用再问了,他们不会告诉你。”
他一只手插着口袋,倚靠在白色罗马圆柱一侧,神色疏淡,那股冷感好像要从骨子里透出来。
黎盖伦被他撞破,眨着眼,迅速接话:“那……”
陆敬一面无表情道:“我更不可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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