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言神色严峻,嘴唇绷出了几分刚毅,整个抽血和等待时期,表情都没有垮下来,坐她旁边的哥们儿看她好几眼,才问道:“你怕不怕?”
“怕什么怕。”李晓言抬眼瞥了他一眼,“怕就不会死了?”
那人原先还木然的脸瞬间灰了一半,都不知道怎么把这天聊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这哥们可能真需要有人说话,也不管边上这人是棒槌还是钢槌了,又问道:“你第几次检查?”
“第一次。”李晓言也木然的回应着。
“你是因为什么?也是因为没戴那什么?”哥们斟酌着询问。
“?”李晓言有点没明白,扭过头看那小哥,虽然他一脸行将就木的表情严重拔高了他的年龄感,但真要仔细看,这小哥应该就二十出头,“没戴什么?我不明白。”
小哥上下打量李晓言,越看越觉得她已经有过那方面的经历了,可能只是年龄小所以才不懂那些,说道:“你也是吧,感觉你是,看起来很成熟。就是那什么,哎,你男朋友多大?你这么小,他要比你大却没告诉你,那也挺缺德的,我就是被一个黑心烂肺的传染的,哎……今天是来复查的,要是确诊了,我就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等死好了。”
李晓言:“???”
信息量太大,她有点接受无能。
小哥看李晓言一脸愕然,还以为她是和自己同病相怜,被自己给说中了心事,继续低声说道:“你说天老爷怎么就这么操蛋,让我喜欢上男的不喜欢女的,我也没干过啥坏事啊,可是对着女的就是没反应啊,我也想早点结婚生孩子,过点正常人的生活……可是老天爷就是这么捉弄人,还让我遇到个人渣……他干那事儿都不戴套,说不舒服,我就由着他,结果那混蛋干完就消失了,他肯定是知道自己有病,故意的。”
李晓言:“!!!”
这已经不是接受无能了,而是三观尽碎。
“不是,兄弟,”李晓言立马打断他继续往下说的欲望,“我那个,是我妈感染了,卖血感染的,我就来检查检查,以防万一,我没有做过那种事儿。”
小哥立马瞪大了眼,意识到自己倾述对象选错了,他属于藏在深柜里的人,一般不和外面的人说这些,怕被鄙视。他直觉李晓言也是被男朋友欺骗传染的,而且在亲密关系中,他的心理偏向于女性,他觉得李晓言能明白他,才口不择言说了不该说的。
李晓言逻辑能力原本就不弱,迅速就从这小哥透露的讯息里拼凑出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一个她以前很不理解如今活生生就坐在边上的世界。
“那什么,你多大知道的,就没交往过女朋友?”李晓言看他捏着手,全身紧绷的看着地面,样子实在可怜,便试着让他放松下来。
小哥以为她会直接骂“恶心”,然后坐到其他地方去,没想到李晓言却温言细语的和他搭话,虽然李晓言的表情依旧严峻,但绝对不是鄙视。
“十八岁吧,交往过,以前在农村没事干,干完农活就耍朋友打发时间,但是没做过那事儿,”他笑了笑,有些羞涩,“没反应,没冲动。”
“哦,后来呢?”李晓言淡淡的问道,虽然她离开学校算是混社会的一员了,但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太过成人的话题。
“后来,后来就到城里来打工了,在工厂里,有个人挺照顾我的,长得也很帅,就慢慢发现自己喜欢上他了。”小哥说到这里,眼神都变温柔了许多,“没想到有一天他问我是不是喜欢他,我说是,然后他说他也喜欢我,我们就在一起了。”
李晓言听到这里,原先那股不自在的感觉倒是消弭了一些,可能真诚的感情大抵都是动人的,无关性别,无关年龄。
李晓言:“是他传染你的?”
小哥摇摇头:“不是,是他的话我死也心甘情愿。”
李晓言:“……”
小哥:“后来我叔让我跟着他学装修,不让我在工厂里待了,他也觉得学门手艺更好,就让我跟着我叔出来学,你知道的,有时候装修并不都在本地,也有许多乡下的有钱人修小洋楼,我们一去就是一两个月,有一回我在乡下待了三个多月才回去,去工厂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辞职走人了,我们之前租的房子也乱七八糟的,他的东西全没了,就这么无缘无故消失了。”
李晓言这才明白这哥们儿为什么要逮着自己说话的,确实是太他娘的憋屈了。
“他后来就没回来了?”李晓言问道。
“嗯,没有,消失四年多了,我原先还抱着希望一直在等,能打听的也都打听了,但还是没有什么线索,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小哥惆怅的说道,“真窝火对不对,一方面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一方面又在想自己是不是被他彻彻底底的耍了。”
他顿了一下:“然后我就干了一件蠢事。”
李晓言预感到他要说什么。
果然——
小哥:“我等了一年多,越想越恨,越恨就越空虚,我就去找别的人,然后才发现原来这个区域有个圈子,圈子里的人还挺多的,不过也挺乱的……频繁换伴侣,一/夜/情那些,也有好的,不过很难辨认。”
李晓言:“你后来换了几个?”
哥子:“七八个吧,然后就被最后这个感染了,他可能也是被别人感染的,故意报复社会。”
李晓言长长叹口气,心道:“真他妈乱。”
小哥也长叹一口气,苦笑着说:“这就是命吧,我大概就是要以这样的方式歇菜,谁也拉不住。”
李晓言拍拍他的肩:“医生跟我妈说,只要注意着增强体质,保持心情愉快,不受伤,坚持吃药,也有活二十来年的,别这么快就放弃希望,还有那个谁,怎么说呢,我觉得是另有隐情,你再等等。”
小哥若有所失的点点头。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李晓言初检是阴性,基本可以安心了,而那个小哥的复查结果依然是阳性,他努力拖着两条腿往外走,好像那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
李晓言赶紧跑出去,给他叫了辆三轮车,把钱付了,又把兜里还剩下的半包烟给他,李晓言想说点啥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有拍拍他的肩,让三轮车把他拉走了。
出门时天气就阴沉沉的,这会儿又下起了毛毛雨,李晓言在雨中慢慢走着,想着那哥们儿说的话,想着她妈的病,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李长青了,一会儿是他往日里青春飞扬的模样,一会儿是他沉迷赌博后满脸颓靡的模样。
李晓言一个人在静静的雨幕下走着,思绪也变得清楚了许多,她这才意识到原来李长青的死一直都是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刺尖上还淬了一层名为“愧疚”的毒。
她以为她忘了,其实她一直都没过这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