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没风,李晓言捡了些柴火在边上烧着,做了个小火堆。
她把席子铺在三轮车后面,垫了层薄薄的棉絮,许铮被抱出来时她妈没心情给他换裤子,便原封原样的扔给了她。李晓言没辙,只好让许铮趴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屁股朝着那堆火烤裤子。
李晓言妈也不想和她爸呆在一个屋檐下,便把前两天捡到的一个躺椅拿出来,在李晓言背后的屋檐下安了个窝,隔了一段距离,李晓言知道劝不动她妈,就不劝了。
她妈是真累了,躺下去没多久就睡着了,甚至还打起了呼噜。
边上那两口子原本也打算守夜,但那个大买主扫了几大袋货后,整车货也没剩多少,他们觉得第二天肯定能卖完,就骑着车走了,不和李晓言玩命。
李晓言面无表情看着趴在她膝盖上的小铮,火堆的温暖让她前面的身子暖乎乎的,她把被子披在后背上,后背也渐渐暖了起来,温暖的火堆把她白天那些烦躁郁闷的心情也渐渐熔化了。
小铮的裤子慢慢变干,他也舒服了许多,像个吃撑了的小狗崽一样软绵绵的趴在李晓言的大腿上,他还是不能适应李晓言在白天的消失,他怕他姐突然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他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李晓言做作业很快,都在晚自习搞定才回家,但这会儿也没人说话,她也不敢睡,就把英语课本拿出来打发时间,她所有书都放在学校的抽屉里,除了这本英语课本,这是她命中的克星,她得时不时和它培养感情。
李晓言打开课本开始默读起来,她把书摊开在席子上,指着那一行行字母默默念叨,小铮的裤子烤干后,就缩进了李晓言披在肩上的被窝里,好像李晓言给他撑起了一个帐篷,他露出脑袋也瞅着书上的那一行行字母,和一幅幅图画。
李晓言一读英语总爱晃神,每次读完两段就不知道想到什么地方去了,等反应过来时又得从头再来,一篇文章能让她重读个七八遍才能完事,每次读完,她都觉得不仅自己长叹一口气,连手上这本课本都跟着长叹了一口气。
“去他妈的中国人干嘛要学英语。”李晓言急了,把书一摔,扭头转向大街上。
大街上偶尔飘过几个人影,还有几只野猫野耗子。
那几个歌舞厅正是华灯初上歌舞喧嚣的时候,有两个背着背篓卖货的小商贩一人占了一家,李晓言现在的位置正好对准了其中两家较大的,所以她没打算挪。她琢磨着今天出现的那四家对手,其中一家就是歪瓜裂枣夫妇,他们也做了升级,有一家是之前在这里卖菜的,估计他是看出卖水果利润可观,比卖菜强,所以也转行了。
还有两家,她都不认识,但那两家人的脾气都不错,和和气气,甚至说的上嘴里含蜜,所以能留得住顾客。
这五家三轮车卖家里面,只有她家有两辆三轮车,架势最大,生意却最差,老人家常说和气生财,她觉得真的很有道理,就她爸妈那种一点就炸的臭脾气,不爽全写在脸上,自己是顾客也不愿意来。
但这事儿吧,无解。
就像她也改不了自己的脾气一样,更何况让她父母改。
以前竞争小的时候怎样都能喝点汤,偶尔还能吃块肉,如今竞争大了,也许会被彻底挤压出局。
李晓言想着这些,心情却并没有多暴躁慌乱,可能是白天喷发过了,全天的配额已经用完了,她如今倒有种空旷的平静。
许铮的身子暖暖的,在她的身子右侧贴着,跟个小热水袋一样,他还是像个小石墩一样杵在原地看着那本带图的英语书,那些不明觉厉的字母一个个在他脑海中坐着小马车哒哒哒溜过,他甚至都顾不得他姐转了一个方向面朝大街了。
他亲妈以前教他洗脸、教他刷牙、教他上厕所……但却从来没有教过他这些书上带字的东西,因为他亲妈也不会。他亲妈也没有想过把他送去幼儿园,因为他自己都觉得许铮这样的,这辈子也就是个傻子了,上学也没用,别人也不会收。
但是他脑子里却异常清晰的刻录着这些符号,就像他被送去福利院时记下的那些路标一样,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就是能记得清清楚楚,好像脑子在不受控制的复制着这些奇怪的符号。
李晓言中途起身去捡过几个木板,一并扔进火堆里,火堆噼啪作响,吓了小铮一哆嗦。
李晓言见他对那堆火有了反应,便想起了刘家豪的话,指着那堆火说着:“火。”
小铮没看她,还是继续盯着那团火,愣愣的。
“火,”李晓言继续重复着,“火、火、火、火、火……”
重复了二十几遍后,许铮仍旧没有反应,他直接埋下头继续瞅那本英语书了。
“你脑袋堵住了?”李晓言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又伸出手指戳了戳许铮的脸蛋。
许铮没有感觉,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靠!”李晓言叹气道,“这病果然还带开倒车的。”
她从包里摸出一支笔,在那本英语书上写了个火字,然后用笔尖指了指面前的那团火,又重复了一遍:“火!”
许铮忽然抬头看她,双眼放光,然后两只手拍了一下席子,发出一个欢快的声音。
“哈——”
“嗯?”李晓言侧耳倾听,以为自己耳背了。
“哈——”许铮又拍了一下,兴奋的说道。
“不是哈,是火,火火火火火火火火……”
“哈——”
“我去,”李晓言放弃了,指着自己说,“我是谁?嗯?”
许铮这下没“哈”了,他拧着眉看李晓言,两眼中的光渐渐变得黯淡了,从兴奋又变成了平静。
他在思考这个手势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