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活在这世上,第一需求永远是谋生,只有在吃饱穿暖的情况下,没有站在让人焦虑恐惧的悬崖边时,心里才能一点点榨出对周遭人的爱和关心。
李晓言是个站在悬崖边求生存的薄命人,不是个衣食无忧的大小姐,即便她想伸出手把许铮从深渊里捞出来,也始终没有那个勇气。
何况,她不是一个人站在悬崖边,还有她的父母。
李晓言强迫自己集中精力,终于把两天的期末考给熬过去了,她看着外面越刮越狠的寒风,光秃秃的树枝,满眼望去的灰绿,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许铮。
临近过年,李晓言没钱给许铮买礼物,便把自己以前穿过的小棉袄翻出来,总共只有两件,她一并塞进书包里,就跑去了福利院。
李晓言妈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她知道她女儿去福利院看过小铮几回,也没说什么,还让她拿上几个苹果带给许铮。但李晓言觉得带去了也只是便宜其他人,便没有拿,只是背着小棉袄跑了。
因为天气太冷,福利院的院子里空荡荡的,那些孩子都在空教室里玩,李晓言说明来意后,工作人员便带她去找许铮。
许铮没有和那些小孩在一起,他被单独留在了一个小小的屋子里,屋子阴暗湿冷,只有两张小床,许铮躺在其中一张床上,手脚都被绳子绑住了。
工作人员有些无奈,她把许铮的袖子撩上去,许铮的手臂露出来后,上面全是一道又一道的血痕,有新的,有旧的,鲜红和暗红交织,像个粗制滥造的蜘蛛网一样,有些触目惊心。
工作人员叹叹气:“腿上也有。这孩子最开始只是不说话,但半个月前突然有了自残行为,晚上偶尔会大喊大叫,我们院长想把他转到精神病院去,但精神病院的医生检查完说这孩子没问题,可能是让他母亲的事给刺激的,就不收他。我们也没办法,只好把他绑起来。”
李晓言眉头紧锁看着熟睡的许铮,小孩瘦了许多,脸上也开始爬上了阴郁之色,哪怕是在睡梦里,他的嘴唇还是紧绷着,好像在强忍着某种痛苦。
李晓言:“就没有什么亲人来问过?”
工作人员苦笑一下:“别说这孩子不正常,就是隔壁那些正常孩子也没亲人来领啊,只能寄希望于收养了,不过收养人几乎都要聪明机灵的,这孩子啊,没人要,命苦。”
李晓言沉默不语,工作人员拍拍她的肩:“我有事先走了,你就多陪他一会儿吧,这孩子自从进来后,只有一个叫刘家豪的小男生来看过他,他虽然不说话,但看得出来那一小会儿他的情绪是安稳的。”
李晓言点点头,等工作人员走了,她就把小棉袄从书包里拿出来,放在许铮的脑袋边上,然后站在原地像棒槌似的杵着,一言不发。
许铮在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人在揉他的脑袋,那人一点也不温柔,下手有些粗暴,隐隐带着怒火,许铮的记忆在顷刻之间云消雾散,重见天光。
他猛地睁开双眼,果然在阴暗的屋中看见一个人的身影,那人背对着他,正在往外走,哪怕看不见正面,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许铮也知道她是谁。
他所有的本能都在顷刻间炸开,连通四肢百骸,这段日子被禁锢在心脏里面的热血霎时传至周身的每一条血管,他这几个月无日无夜的期待,终于在此刻有了个结果。
他知道她会来,哪怕他这几个月里面对的都是苍茫的天空和阴冷的屋子,但他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来。
“啊……啊……”
李晓言猛地转过身,看着床上那个小东西在使劲挣脱着绳子,拼命抬头看向她,小嘴张着,艰难的说着话。
“啊……李……晓……李……李……”
李晓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孩子啥时候把她名字给记下了,山东大娘说这孩子连声“妈”都不会喊,却记住了她这个只见过几面的邻居姐姐的名字。她突然想起刘家豪的话,这一切真的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被许铮艰难焦灼的喊着,李晓言一半身子想拔腿就跑,另一半身子却像被铁汁子浇在了原地,一步也无法挪动。
她就像闯进了一个古老的城堡中,发现一个躲在这里的钟楼怪人,钟楼怪人热切又痛苦的呼喊着她,她想逃却没法逃,绞痛和震恐像两条洪流,在心里交叉碰撞,滔天巨浪将她淹没其中,没了声息。
李晓言一直觉得,她这辈子总体上算是个心冷的人,唯有的几次情感激荡大部分都是许铮带给她的——在福利院的这次是第一次。
她在黑暗中足足站了一个小时,听着许铮艰难的喊了她一个小时,最后她什么也没说,转过身默默走了。
在她关门的那一刻,许铮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小孩在这个年纪就已经明白,关门意味着什么。
那天晚上,李晓言很晚都没有回家,她找到高凡,两人等饭馆关门后就坐在后门的石梯上,她第一次尝试抽烟,第一次尝试白酒。
只是吸了一口,李晓言就咳个不停,高凡拿过来接着抽,只有一根烟,他在灶台上捡到的,出于好奇心就收起来了,没想到倒让李晓言这丫头给赶上了。
白酒也辣的让人想流泪,但喝下去之后,身子确实要暖和一些,李晓言勉强还能忍受这种辛辣的味道。
李晓言把许铮的事简单讲给高凡听,高凡没有当即发表意见,难得在说话前先过一遍脑子。
从某种意义上,他比李晓言要成熟一些,李晓言只是一只脚踏入社会,而他已经双脚踩进了谋生求食的红尘堆里,他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在哪里。
作为朋友,他很想对李晓言说:你丫傻逼吧,那小傻子关你什么事,你世上可怜孩子多得是,观音菩萨都管不过来,你丫有什么力量去管。
但作为一个热血还没有完全冷却的少年,他又觉得这世上的苦难,能少一点就少一点,要是能搭把手减少一份苦难,这个世界也许会温暖美好一些。
“晓言,这件事最困难的地方是你爸妈,我觉得肯定没戏,虽然你家那个买卖目前看来能谋个温饱,但做生意总是没保障的,而且小铮那孩子不是给两口饭就行的,他那个情况你也知道,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和精力,你又要上课,又要帮你家里做买卖,你有多少时间可以拿出来教他。”
高凡叹了叹气,拍了两下李晓言的肩膀:“听哥一句劝,现在光是想想就这么难,真要实行肯定更难,虽然这么说有点没人情味,但我看,还是算了吧,别给自己找麻烦。”
李晓言没有回应,这些道理她何尝不知道,她还能说出更有道理的,但人的理智和情感有时候并不是统一的,理智告诉她要趋利避害,情感却在引诱着她往深渊下跳。
高凡理解不了她情感上的震动,所以只能将她往理智上劝。
李晓言和高凡把那根烟解决后,她便飞速跑回了家,在三岔路口,她爸一个人在那里守摊,摊前有两个歌舞厅的混混,正在和她爸争执着什么。
李晓言走进时,发现一个混混从兜里掏出一把刀,李晓言大叫一声:“爸,小心!”
她爸往后退了两步,从框下摸出棍子,李晓言顺势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冲其中一个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