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言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她睁开眼走出房间时,外面的阳光已经从大门和墙壁的小细缝、小窟窿中钻了进来,照了个流光溢彩,满室生辉。
大概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晓言看这个陋室也觉得顺眼了些。
吴贵芬正好从房间里出来,脸上暖洋洋的,笑得欢喜:“晓言,我把饭菜给你放桌上了,你自己吃,我出去买点米和油,顺道看看你大舅,晚饭在你大舅家吃,你就自行解决吧。”
李晓言“嗯”了一声,问道:“我爸呢?”
吴贵芬:“他去山上收货了,他说他一个人能行,你暑假作业不少,还是先把作业写完再说。”
李晓言点点头,退学的事她昨天静坐在大石头上时就想明白了,她不能被情绪裹着走,老天爷让她遇到那么个老师,就是想玩她,李晓言不能被老天爷耍着玩,除非有一天她发现上学的经济效益不如退学赚钱,那那个时候她就会毅然决然离开学校。
但那种情况下,她就不是被情绪打败做出的弱智决定,而是在深思熟虑下的选择,本质上是完全不同的。
吴贵芬出门了,李晓言迅速吃完饭,洗了碗,便开始做作业,她先做最拿手的数学,有很多题几乎一眼就能看出答案,所以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写完了三分之一。
李晓言抬起头看着那些射进来的光柱,她觉得自己应该学学速算,速算这个东西不算难,但确实需要花点时间去捋一捋,也许一个下午再加一个晚上就够了。
那些实实在在进入口袋的钱就是最好的鸡血,一针扎进去,就点燃了李晓言全身的血液。
不过学习之前,她要去解决一下内急的问题。
李晓言每次去那个公厕,都要拿出视死如归的勇气,如果这个棚户区还有什么是她忍不了的,可能就是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公厕了。李晓言每去一次都要升起一番雄心壮志——一定要买个带厕所的房。
迅速上完厕所之后,李晓言几乎是以逃难的心情跑出来的,她回去的路上经过那天那条幽深晦暗的小巷,忽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看见小巷的排水沟上面,坐着许铮。
许铮的嘴仍然被贴了胶布,他正专心致志玩着地上的石头,似乎在给那堆石头做排列组合,小巷的边上有一条排废水用的,细细的小沟,许铮坐在那各种颜色混杂的排水沟上,屁股泡在水里,却浑然不觉。
李晓言向他走过去,一直到他面前停下,许铮似有所感,抬起头懵懵的看着李晓言,他的双眼已经冰冷暗淡了许多,不像第一日那般灼灼燃烧。
李晓言不太明白许铮到底得了什么病,傻子她也见过,但大多都会做奇怪的表情,发出奇怪的声音,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对劲。但是许铮并不是,如果不和他交流逗玩,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异常,就是一个挺漂亮可爱的孩子,招人喜欢。
但是李晓言总觉得,这小崽子好像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她就这么站着,居高临下俯视着小铮,这孩子也不知道哪根筋在电光火石之间接通了,他忽然把双手慢慢往上举,动作迟缓僵硬,最后在空中定住了。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是想让李晓言抱。
“逼崽子!”李晓言嘴上有点嫌弃他裤子上沾的脏水,但还是躬下腰去,一手环住小铮的腰,一手环住他的屁股,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手臂瞬间被脏水湿了透彻。
许铮的那根筋不仅被接通了,还被接通个彻底,他被李晓言抱在怀里的一刹那,两只小胳膊自觉自主的环在了李晓言的脖颈上,下巴也顺势耷拉在少女有些纤细硌人的肩膀上。
如果李晓言知道这是许铮人生中第一次主动求抱,她可能就不会这么温柔耐心了,也许会直接扯着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
许多年后,当她回过头琢磨时,一直觉得坏就坏在这一次莫名其妙的心软上。
李晓言抱着小铮往他家去,她不知道是哪个屋子,只能依循着那天听到的打骂声做出大致判断。
在走到一间供奉着管仲像的屋前时,李晓言止住了脚步,因为她认出了里面的声音,是许铮母亲的。
不过让她尴尬的是,许铮母亲正在生意进行当中,动静挺大,外面还站着两个抽烟闲聊的男人。
那两个男人一看见李晓言,眼神瞬间就钉在了她身上。
还未长开的花,已然露出了几分别于常人的明艳,让人挪不开眼。
李晓言想也没想,便抱着许铮转头走了,一直走到自己家,她才把许铮放下来。
“站着别动,听得懂吗?”李晓言严肃认真的警告了小铮一句,便去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接了一大壶凉水,然后放在煤炉上,把下面的通风盖扭开。完事后又进房间去翻找衣服,她妈的人生哲理是“只能进不能出”,所以李晓言小时候的衣服也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柜子下面,需要翻一番。
许铮站在原地看着李晓言走来走去做着这一切,他能把李晓言这一系列动作的所有细枝末节都印刻在脑海里,清晰的很,但他无法理解这一系列动作的意义。
以前他坐在玻璃城堡里看着外界的一切,虽然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却无法理解,也没有兴趣理解,他母亲曾经试图教他刷牙洗脸,但教了二十遍后许铮还是一无所知,他妈气急了,最后以一个耳光结束了教学过程,从此将许铮当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傻子,只要保证他活着就行。
而现在,她似乎连许铮是死是活都不那么在意了,因为她发现自己一不小心怀孕了,这让她烦闷暴躁焦虑迷惘,也让她生出了一丝关于人生的希望。
她在那么多客人里看上了一个,居然隐隐动了情,没做安全防护,一来二去就怀上了。那个人家有妻儿,定然是不认的,许铮妈长年在对人生毫无希望的心境里苟活着,肚子里的孩子却让她重燃了对人生小心翼翼的期盼,那般微弱,那般珍贵,那般让她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