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唯一的选择么?
何家旁支中不乏杰出小辈,随意挑选一个培养都比找寻外姓入赘更便利,可是
是又如何?叶窈慢慢倾下身子, 两手搭在何至幽的双肩, 孩子,无论下一位庄主是谁,他首先也必须是你的丈夫。
我想您当年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叶窈美丽温雅的面孔忽然出现了一种与其气质完全相悖的神情, 像是傲慢,像是冷酷,又像是抑在冰面之下汹涌的得意。
她说得不错。
在认识何成逸之前, 她曾与何成则相恋,但最终她仍然嫁给了何成逸,这不仅是叶家的选择,更是她自己的决定。
她枕侧之人必须是何家家主。
五年前的变故令她失去了她的丈夫,但她不允许自己失去庄主夫人的地位。
外面的人皆以为是何成则对长嫂抱有绮念,才趁此机会占为己有,但叶窈清楚,这场婚姻的促成者是她自己。
她与何成则的过去令庄内弟子对他们多有议论,她直接嫁给他,反倒能遏止流言。他们成婚后,两人一直分房而眠,有名无实,庄中人渐渐明白庄主是为给兄长遗孀提供庇佑才将她娶回照料,可谓情深义重、高风亮节。
叶窈也不遗余力地帮他坐稳了盟主之位,给予了她曾给何成逸的一切。
除了孩子。
我不希望我们的孩子因夺权而自相残杀。
她直白地道出了自己的担忧。
如果他们再有另一个儿子,他必会成为何希微的忌惮。
好,我们不需要第二个孩子。
他深爱这个女子,也敬重自己的兄长,所以视何希微如己出,竭尽所能琢璞为玉。
但何希微死了。
可这没能令叶窈改变主意。
她还有何至幽。
尽管她已经失去一个女子最重要至少是叶窈看来最重要的筹码,但她仍旧是自己的女儿。
她的骨肉必须站在不低于她的位置上,以最有价值的方式出嫁。
叶窈轻轻抚摸着何至幽的发顶,柔声道:或许你现在认为自由、爱情都比肮脏的权势重要,但你早晚会明白,什么才是最好的。
母亲是不是觉得征服一个男子便是征服了他所拥有的一切?何至幽的容颜完全隐没于赤金的光彩下,唯有一双眼瞳拥有明如毒焰的亮泽,您太相信男人了。不过我可以理解你的自信,毕竟你一生行在云端,从未尝过被抛弃的滋味。
叶窈眯眼:你对我所为一直怀有不满?
何至幽认真道:不,母亲永远是我最信任和依恋的亲人,正因如此,我才怜悯你的天真。
她直起身子,不再摆出慈母的温柔姿态,而是把五指搭在油亮的榆木靠背上,散漫地来回推动这把轮椅。
嗯,说说看。
您为何家兄弟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沾沾自喜,却不知在旁人看来,你不过是个被玩弄戏耍的弃妇。
叶窈的动作凝滞了,但她很快用笑声打破这份喻示着慌乱和愤怒的寂静。
幽儿,你真要庆幸你在那场大火中被毁了容貌,否则你现在定要被我掌掴得破了相。
何至幽转头望向她:您真的相信兄长的死与庄主毫无干系么?
我当然怀疑过,可他并未要求我为他生子,希微之死反倒打乱了他的步调,对他毫无好处。
是么?母亲,妒忌可不仅仅会发生在女子之间。她继续道,兄长渐渐长大,他天资不俗,在年轻一辈中崭露头角,也深得同门喜爱,而且,他身上闪烁着与父亲相似的光辉。
如果有朝一日,庄主再没有什么能教给他,或者,兄长已拥有成为庄主的能力,却未能得到庄主的地位,他会欣然让贤,还是
叶窈冷声打断:你未免太看低他了。
何至幽亦赞同点头:是,庄主清风峻节无可指摘,这不过是一种猜测。兄长有可能是生了病,也有可能只是遭遇了一场意外,就像儿时那场大火一样。
你说这些,仅是为了离间我与成则?
我希望母亲成为我的依靠。我不想把命运交付给父亲、庄主,还有那个不可知的未来丈夫。她捧住叶窈的一只手,轻轻贴在自己冰冷的金面上,您会永远站在我这边的,是吗?
叶窈没有说话。
她毫不怀疑这个孩子的野心和智慧,但是那次火劫摧毁了太多东西,令乖巧顺从成为何至幽唯一值得夸赞之处,所有人包括自己对她的怜惜之意远远多过其它情绪,甚连庄中仆婢都鲜有真正尊重惧怕这位二小姐的。
一位双腿俱废、容貌全毁的女子,她的将来几乎能被人轻易预见。
可是,叶窈也隐隐期待着一个横发逆起的意外、一个不被预见的未来。
萧放刀手提盛着不同品类泥土的沉重纸包徐徐前行,许垂露则抱着个小巧的白釉莲纹花盆跟在其后。
两人本不打算买这些东西,但在街上逛了几圈,手上不知不觉就堆满了物什。
这很难解释,问就是它们先动的手。
我们还是回去吧。许垂露道。
这些,够了?
她突然就发现了和萧放刀出来逛街的好,对方不仅完全不会累,而且一点都不嫌东西多,甚至令许垂露觉得让她少拿几件都是在侮辱对方的武功。
就非常心安理得。
够了。许垂露趁自己良心尚未泯灭,及时道,早点回客栈休息,明日不是还要赶路吗?
若是嫌累,也不必着急。
这么随意吗?
她刚想玩笑说那就多待两天,却忽感这氛围似乎熟稔随意过甚,几令她忘记与自己说话的是她画中的绝情宗宗主。
在这个世界失去防备之心是件可怕的事,她因那一瞬间的飘忽及时自省。
仅是步调稍乱,萧放刀却顿有所觉,笑道:看来你的表现也并不总是天衣无缝的,你方才在想一件从前不曾想过的事,对么?
有吗?
你明里暗里观察我这么久,我非木石,岂会毫无所觉?她盯着许垂露,如何,换作我对你稍加关注,你便不自在了?
许垂露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也许是初见的那一眼,也许是闭关时的暗中窥伺,也许是有意无意的各种试探讨好
总之,她都清楚,都记得,而且很擅长翻旧账。
在想一幅画。她幽怨道,为完成它,我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萧放刀忖道:丹青之道我一窍不通,但如果此事着实令你痛苦,不如搁置,或者放弃。
许垂露蹙眉:放弃?你在武学上遇到困难或瓶颈,会轻易放弃么?
不会。
那么,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