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意外聚首
说话的正是水涟。
他有内伤在身, 内力更是所剩无几,但眼下还是用了几分真气将声音送了出去。
夫人现在拿人恐怕不妥吧。
水涟前行速度不快,许垂露却已先一步落到萧放刀身边。
叶窈看着这张不算熟悉又不算陌生的面孔, 哂笑道:你是绝情宗弟子?哦,是水堂主罢?我不罪及尔等,已是莫大恩惠, 你还想要救人不成?
水涟唇色苍白, 而目光刚毅, 丝毫不显怯弱:夫人说的哪里话?您要向绝情宗追讨人命,怎么绕得过我们?这场比武是为解恩怨, 胜负既出, 前恨不计,何盟主之死是个意外, 让此事结果与目的背道而驰。夫人要擒宗主, 是以妇人之躯为夫报仇,还是代表敛意与绝情宗为敌?
二者皆有, 难道不可?
水涟冷静道:若是前者,您不该公器私用,府兵不是夫人亲卫,他们各有职守, 仅以盟主夫人的身份, 恐怕还不能随意调用;若是后者,今在西雍,敛意势众, 我宗无人,夫人要杀吾等容易,却不合侠义公正之道, 更有违武林盟创立之本,即便眼下没人置喙,也难以令人心服。
叶窈脸色微变,却道:我还未说要如何处置萧放刀,你就已给我扣上一顶独断滥杀的帽子,真是舌灿莲花。
在敛意之手,如何处置有何分别?水涟在近处窥见萧放刀伤势,语中无法不含愠怒,既然宗主与各家仇怨已解,绝情宗也不再是武林盟大敌,只要将宗主交给任一无亲无仇的门派,待她伤势稍愈再议,都不算趁虚而入,亦不损敛意的公允。
这是下策,但目前为萧放刀寻一个可安心养伤之处才是最紧要的,何成则刚死,庄内人心莫测太过危险,其它门派虽与敛意交好,却不至毒计暗害。
叶窈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虚弱而清俊的青年,眉头渐舒:你倒是替我想得周全。那么,何派愿替敝庄收留这位重伤的萧宗主呢?
她美目流眄,向外扫视一圈,却无人应声。
小派站出,必会成为两派倾轧的牺牲品,大派又不得不衡量其中利弊,倘代为看管萧放刀,便要开罪敛意,其间照顾不周,又会得罪绝情宗,非片刻之内能够决断。
叶窈惋惜道:看来诸位都以为,对作恶多端的魔门之主,还用不上公正与礼遇啊。
见她再度扬袖,水涟忙道:等等!
叶窈耐心渐失:水公子,你不必再做无谓之争
说来说去,就是比武败了恼羞成怒嘛。
一声冷笑打断了叶窈的话语。
那声音自人群中传来,这不蕴内力、纯粹的大嗓门吸引了众人目光,水涟循声望去,正见一个黑笠男子提刀走来。
他风尘仆仆、衣着简陋,除手中这把雁翎刀外,身上无一处不蒙土色,尤其是那一双马靴,已旧得发白,鞋底更是磨损得厉害。
这说明此人不仅无甚家底,轻功也并不高明。
水涟僵了好一会儿才道:周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窈见来人不过是一无名小卒,面上怒意稍敛,讽道:原来是水公子的故旧,那对我出言不逊也不奇怪。
周渠并不睬她,竟是将刀尖对准了水涟:我听人说你当日是故意败给我,我不需要别人让我,今日,你得与我堂堂正正战一场。
水涟头皮一炸,心道:这厮脑袋里装的什么东西?谁会在这种时候和他比试?而且他现今没有内力又负重伤,若是打起来恐怕真敌不过周渠。
周渠语气不耐:你答不答应?别磨叽了,咱们快些打,打完之后我还得去找你姐你家宗主算账。
?!
水涟正不知该如何劝这傻子莫强出头,又听身后迸出一道怒斥。
周渠!谁给你的胆子来敛意山庄撒野?
纪长迁原本未认出许垂露,但周渠一出现,他立刻忆起山上受俘一事,再观许萧二人,几乎已断定他们便是当日救走周渠的高手,新仇旧怨一齐涌现,他登时将白玉扳指握进了拳肉里。
周渠也未料纪长迁居然在此,惊悸之下扭头吼道:老子没空和你搭腔!
纪长迁扬手一指:此为倚魁山山贼,不可能有英雄帖,必是私自混入庄内,金钩,杀了他!
身侧灰袍男子闻言而动,双足点尘,蓦地冲向周渠,腰间长鞭一出,乍然挥出轰轰雷鸣,周渠举刀一砍,竟没能斩断这软鞭,反是自己刀刃豁口,似遭蛇啮。
水涟见这纪家护卫乃是高手,周渠怕是不敌,只得抽剑相助。
三人搅作一团,打得扬沙四起,场面十分混乱。
崖边心焦万分、根本没听几人说话的许垂露亦被这突变吸引了注意,她侧目之时,萧放刀立刻将人按住,低声道:不必理会,待在这里便是,别离开我身边。
好。许垂露尽量克制慌乱,免令萧放刀分心。
先前水涟虽也受重挫,但多为内伤,看着没有这般惊心动魄,萧放刀身上却有多处血流不止的血洞,许垂露想要避开也不知该看何处。
她从袖口里摸出几个药瓶,边开边道:药苍梧的药我都带在身上,我不知该用哪种,你
萧放刀摇了摇头:未伤在要害,你不用紧张。
许垂露只觉对方身上的血气漫入鼻息直冲大脑,也撞散了她那所剩无几的理智:这些都非要害?那你的要害在何处?脸吗?
萧放刀苦笑一声,阖目温缓道,你不是说活着就行么,怎么要求恁多。
我反悔了。许垂露咬牙道,活着不够,要毫发无损、长命百岁才行。
若我做不到
做不到你还给人当什么宗主、什么师父?许垂露又气又忧,口不择言,你才是骗子,专门骗人感情!早知你这样没用,还不如让我扮成你和他打,他出第一招我就原地躺下认输,看他能奈我何。
要你去牢中待三十年,你也愿意?
只要有吃有喝有台有消遣,区区三十年算什么?
虽是嘴上说说,但许垂露自觉多年的宅居生活让她早就没有什么世俗欲望,哪怕是真要坐牢也比普通人更能接受。而萧放刀闻她应答如流,语中更有视死如归的磊落襟怀,惊诧之余更大受撼动,眼中堆叠的情绪之复杂仿若是许垂露已替她受了三十年囚困。
你何至于此。
许垂露被她看得略有心虚:啊,其实也不用太感动。
萧放刀神色凝重,思绪万千,不知往后该如何应对这份生死之际才见端倪的深重情意,抬眸之时,却见不远处的战局又生变化。
三人在叶窈面前争斗不休,这位不通武艺的妇人既未感惊慌,也未出声阻止,竟于一旁当起了作壁上观的看客。
只有她身边的枯朽双姝知晓主人所想。
她们因天资奇佳,破格以女子之身修习叶家绝学摧金掌与断脉拳,是再合格不过的侍卫,因与叶窈年纪相仿、一同长大,出嫁前后她们皆是她最信任的仆婢。她们深知叶窈生性冷漠,又先后经历丧夫、失子之痛,早已心如槁木,但这不意味着她对何成则的死毫无所动。
她的悲恸与悚怛正表现在这片刻犹豫之间。
杀萧放刀是何成则之令,可他为什么会死?这也在他对成败得失的计量之中么?
她向叶枯扬了扬下颚,眼底的疲惫困惑再次化为冷厉。
叶枯略一颔首,倏然掠入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