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瀚海沙漠腹地的捷径消失了,商队被迫绕行改道,甚至改为了海运。而一部分天材地宝的流通渠道,被包括花间堂在内的几个雄踞各方的名门所刮分,余下的零零星星则没入了鬼市之中。
至此,一代名门最终消隐于万顷沙海之中……
见练朱弦深思不语,玄桐又主动提醒他:“你怎么不问问,我让你去找他们做什么?”
“……对啊,做什么?”练朱弦这才如梦初醒。
玄桐道:“你不是说那个神秘的黑衣人会牵丝之术么?若论五仙教流落在外的高手,我想那两位应该是当仁不让的。虽然我并不认为那些事当真与他们有关,但你若是担心,倒不如主动去找他们问个明白,如何?”
“这倒也是。”练朱弦已经领会过来,“……如果是诺索玛教主的话,他和蛊王的确有动机对中原展开报复。但如果真是他们所为的话,五仙教的处境就尴尬了。”
“何止是尴尬,怕不是又要经历一次两百年前的浩劫。”
嘴上虽然说着危言耸听的话,但是玄桐脸上慵懒的表情却恰恰说明了他的内心深处,其实也并不相信事情真会走到那一步。
他将一卷瀚海的地图搁在了面前的小桌上,然后拍了一拍练朱弦的肩膀:“作为五仙教的掌门,我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转眼间已经六七十年了。可同样作为五仙教的掌门,我却一次都没能亲自去拜见那两位于我而言如同生身父母之人。阿蜒呐,你若是见了他们,可得替我多多赔罪、说说好话。”
练朱弦点了点头,心里面突然跑出了另外一个人来。
此去瀚海路途遥远,而自己又没有神行之术,保守估计光是抵达沙漠边缘,都至少需要花去十日左右。更不用说孤身进入瀚海深处,即便是仙门中人,也需得经历好一番磨难。
但若是有凤章君在身边的话,只要御剑而飞,不出几个时辰就能够抵达目的地了吧。
光是这样想着,练朱弦就感觉到浑身一阵轻松。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刚成型,就又被他亲手抹煞掉了。
不可以去找凤章君——他现在毕竟是要去寻找涉及两百年前双方恩怨的关键人物。就算凤章君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可谁又能够保证云苍的人不会偷偷尾随?
而一旦诺索玛的行踪暴露,接下来去将会发生什么,谁又能够预料得到?谁又能承担这个重责?
思及至此,练朱弦忽然感觉到了沉重。
“干什么这样垂头丧气的。”玄桐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练朱弦选择隐瞒,“只是在考虑着具体的行程路线。”
然而毕竟是比他多活了一百年的师兄,玄桐却已经一眼看穿了他的伪装:“我看,你是在想凤章君吧。想和他一块儿去,对不对?”
“我不会的。”练朱弦正色摇头,“他毕竟是云苍的人,请师兄放心,我不会冒险将这么重要的事透露给他。”
“……你自己有了主意就好。”
玄桐原本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可发现练朱弦似乎心意已决,便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你也知道什么叫做为难了吧。”
——
从龙仙堂里回到画境,刚一穿过树林,练朱弦就听见了一串鸟叫声。他看见屋檐旁的树枝上,又停着一只小白鸟。
昨天飞来的那只纸鸟,在完成使命之后没过多久就变回了一张符纸。眼前的这一只,显然又是千里迢迢从云苍峰上赶过来的。
练朱弦突然感觉有些奇怪——这些小鸟究竟是如何准确地将信送到画境来的,但是转念一想,凤章君也曾经来过画境,恐怕当时就已经记住了这里是他的私人居处。
心里稍稍觉得有些烦躁,他将芜杂的思绪和任务暂时抛到一边,伸手将小鸟抓了下来。
这次捎来的话多了几句,但果然依旧是凤章君的风格——除了“你还好么”、“我很想你”、“五仙教没事吧”和“我一直在等你消息”之外,还多了一句:“不必担心符纸的问题,这些鸟你拆了之后翻一个面再折叠起来,可以再用。”
还真是够体贴的。
练朱弦几乎能够想象出酝酿这几句话的时候,凤章君那种想要表达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于是只能眉头紧锁的表情了。
他的心情也随之明朗起来,顺手就将昨天收到的那只纸鸟拆开,翻一个面,重新折叠起来。
凤章君说的方法果然有效,咒语喃喃之后,新的小白鸟就在他的掌心乖巧蹦跳起来。
想要说的甜言蜜语,其实昨天晚上就已经酝酿得八九不离十了,只不过现在又增加了一句——他谎称门派里突然有事,要遣他率众弟子出谷游猎。短则二十日,长则月余都将不在谷中。让凤章君这些天都不要再派小鸟过来,免得挤在一起,压断了画境的树枝。
安抚了凤章君这边的问题,练朱弦便开始着手进行前往瀚海沙漠的准备工作。
保密起见,这一次的行动,他不能携带任何人手,只能单枪匹马地前往沙漠。好在与普通凡人相比,修仙之人对于寒热饥渴之事的抵御能力要强许多,
更何况玄桐也已经为他做了不少的事先准备——路上需要用的盘川和马匹自是不提,单说各种宝贝就装了一个乾坤囊。粗略一看,有取之不竭的活水囊;夜间白光明亮的照夜珠;一旦决定了要去的地点,便会一直指向目的地的寻踪罗盘……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一套沙漠之中的行头。从头到尾将人裹得严实,可白昼不会炎热、夜晚即便露宿也不至于感到寒冷。
事实上,有了如此充足的准备,练朱弦反倒开始对于接下去的行程跃跃欲试起来。
——
事不宜迟,就在备齐装备的第二天清晨,练朱弦便告别了玄桐,独自一人踏上了向往西域寻找意如宫的道路。
这真是一段令人应接不暇的旅程:练朱弦首先从南诏腹地的五仙谷出发,首日骑马翻过了一段位于崇山峻岭之间、用于运输茶叶与井盐的栈道。
当天夜里,他便露宿在峭壁栈道之上,看着满天星斗,听着百丈深崖下的江水咆哮,心里想着远在云苍的凤章君,倒也一夜酣眠。
第二天,一人一马约莫在午时前后下了栈道,进入到大焱境内。
作为五仙教的护法,练朱弦拥有南诏皇室特许的通关文牒,一路自然畅行无阻。
进入大焱之后,便是一路往西的驿道,坦荡康庄,沿途每隔十几里地还修建有专门的驿舍供来往的旅人歇脚。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早在出门时练朱弦就已经换上了一身朴素普通的大焱百姓服饰,还戴着一顶竹编的斗笠以遮掩自己莹绿色的眼眸。如此乔装颇为有效,至少一路行来并没什么人刻意地将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
到了这天傍晚时分,人与马都有些困乏了,正巧前方有了一间驿舍,酒旗飘飘、看上去还算整洁热闹。
练朱弦牵着马过去,叫马夫把马儿带往马厩照料,一边就要走进那挂着“酒菜面饭”幌子的客堂。
谁知那正蹲在门槛上的小二突然站了起来,笑嘻嘻地给他陪不是:“这位爷,可真不巧了,本店今日客满。您看,您要不改地儿,要不我给您找个地儿凑合凑合?”
练朱弦朝着里头看了看,果然是高朋满座。好像是正巧有一队镖局的镖师在此歇脚,闹哄哄吵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