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终究只是塑料兄弟,这人见魔族豢养的蛊虫十分玄妙,便动了贪念,连夜卷走蛊种,一溜烟跑回了老家。
他蛊术平庸,全靠流霞君庇护,在魍魉山市做些小本生意。本以为能借此机会大赚一笔,却不料蛊种培育不易,操控更难,前前后后花费了好一番力气,最后也只有“移花蛊”等寥寥几种成活。
也算他走了狗屎运,移花蛊恰好被镇国公看上,送了他一场泼天的富贵。
“这移花蛊吧,其实它……它就是一种水蛭。”
蛊师被聂昭放下之后,片刻不敢耽搁,跌跌撞撞地扑到柜门前,颤巍巍捧出一个古色古香的木匣来。
“您看,您看。就是这些。”
匣盖打开,匣中果然躺着几条软塌塌、黏糊糊的蚂蝗,通体鲜红,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玩意。
蛊师赔笑道:“您别小看这水蛭。它们没别的本事,却能将自己变成一层薄膜,包覆在仙试用的‘辰星符’表面,任何人都看不出端倪。”
——辰星符,也就是仙试的考卷。
聂昭还记得,那符纸十分奇妙,秦筝指尖的鲜血刚一滴入,纸面瞬间就变作一片殷红。
蛊师继续交代:“这辰星符啊,考生不是都得往上面滴一滴血,好辨认身份吗?若是符纸上附有水蛭,那滴血就会一点不剩,全进了水蛭的肚子。水蛭吸血后变红,看上去和符纸变色一模一样。”
聂昭蹙眉:“你的意思是……”
“仙试关系重大,那些有实力的寒门学子,纵使家徒四壁,也不会做出‘替考’之事。富贵人家的子弟,要想瞒天过海、李代桃僵,就只能靠偷换符纸。”
聂昭眉头更紧:“偷换?”
“对,就是偷换。”
蛊师小心翼翼地点头,“他们先报名参加仙试,领取辰星符,滴上自己的血。”
“然后,让水蛭附着在符纸表面,伪装成一张全新的空白符纸,再买通仙试考官,拿去发给有望高中的寒门考生。”
如果说辰星符是考卷,那么事先被人滴入鲜血的辰星符,就是“别人写上名字的考卷”。
“如此一来,寒门考生的血无法融入符纸,根本报不上名。无论再怎样努力,都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因为,打从一开始——
他的成绩,就注定属于另外一个人了。
“…………”
有那么几分钟,聂昭一言不发,只是望着蛊师冷笑,笑得他浑身发毛,后背紧紧贴上墙壁:
“姑娘……啊不,姑奶奶,您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听命行事,赚点糊口钱,没什么坏心眼……”
“是啊。你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聂昭微笑颔首,“我明白,像你这样的就叫炮灰,不值钱,通常被大人物用来祭天。要不我送你一程,全了你这个身份吧?”
蛊师:“???”
——不是,我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啊???
聂昭当然知道,他只是个下九流的小人物,扫黑除恶都未必排得上号。
但小人物作恶,未必不会伤人。
只因他这笔生意,就被稀里糊涂改变了一生的考生,又有哪个不是十年寒窗,呕心丽嘉沥血的小人物呢?
而且,根据镇国公世子交代,被他偷换的、太阴殿仙君都称赞有加的那份考卷,本该是——
“……秦筝。”
同一年里,世子金榜题名,秦筝失望而归。
而她的兄长秦弈,一夜之间飞黄腾达,成为了镇国公世子的伴读。
其后,秦家父母一反常态,极力阻止秦筝再次应考,甚至强行为她定下亲事,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入火坑。
至于秦筝昨夜遇袭……不用问,自然也是这位蛊师的手笔。
镇国公世子偷换过她的考卷,做贼心虚,唯恐她发现当年舞弊之事,所以先下手为强。
秦弈对此心知肚明,却选择视而不见,继续做一条忠心耿耿的舔狗。
其中缘由,不难猜测。
要知道,秦筝家中除了兄长,还有两位年幼的弟弟。
倘若攀上镇国公府的高枝,想必都该是前程似锦,平步青云吧?
相比之下,一个不受重视的女儿成仙,诱惑力就没那么大了。
更何况,这个女儿还心思纯良,正直得近乎迂腐,多半不会假公济私,为家中牟取暴利。
——于是,一切的不合理,全都有了合理的解答。
如今的震洲,以权倾朝野的镇国公为首,无数“上等人”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共同织就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可怜芸芸众生,不仅深陷罗网,而且懵懂未觉,不知罗网之外还有天地。
就像秦筝一样,他们从未怀疑过仙界的公允,一心以为自己力有未逮,不配为仙。
其实,真正“不配为仙”的,从来就不是他们。
往上数三代,镇国公他老子的老子,还在辰星殿里戴着仙君高帽,享着人间香火,耀武扬威、威风八面呢!
这不就是腐败他爷爷给腐败开门,腐败到家了吗?
“……”
聂昭沉默良久,终于慢慢抬起目光,将胸中翻涌的情绪酝酿成一句肺腑之言:
“都该死。”
无论在哪个世界,对人生大考动手脚的腌臜东西,都该死。